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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瓦瑟太太見我已經在她女兒心上占了地盤,而她自己失去了地盤,便努力要把這失去的地盤收回;她可不是由於愛她的女兒而對我回心轉意,而是試圖使她的女兒完全跟我脫離。她使用的辦法之一就是讓她家裡的人都給她當幫手。我曾經請求戴萊絲不要叫她家裡的任何人到退隱廬來,她答應了。她母親卻趁我不在家時找他們來了,事先不徵得她的同意,事後又要她答應不對我講。第一步做到了,其餘的一切就容易了;你只要有一件事對你所愛的人保守秘密,你不久就會無所顧忌地把什麼事都對他保守秘密。我一到舍弗萊特去,退隱廬就高朋滿座,縱情歡樂。一個母親對於一個天性善良的女兒總歸是很有力量的;然而,不管那老太婆使出什麼手腕,她始終不能叫戴萊絲同意她的看法,不能拖她跟她們聯合起來反對我。至于她自己,她是下定決心,不肯回頭了:她看到,一方面是她女兒和我,她在我們家裡不過是可以生活下去而已;另一方面呢,是狄德羅、格里姆、霍爾巴哈、埃皮奈夫人,他們許得很多,也給她一點東西,她就估計跟一個總包稅人的夫人和一個男爵站在一條戰線上,總不會錯。如果我的眼睛亮一點,我從那時起就一定會看出我是在自己的懷裡喂着一條蛇。但是我那盲目的信任當時還沒有一點兒改變,根本想不到一個人會打算害他所應當愛的人。我看到在我周圍佈置下的那成百上千的陰謀,我只曉得抱怨我所稱為朋友的那些人做事太專斷,據我看,他們是硬要我依照他們的方式,而不是依照我自己的方式,去謀求幸福。
雖然戴萊絲拒絶跟她母親結成同盟,她卻為母親保守秘密:她的動機是可嘉的,我不想說她所做的事是好還是壞。兩個女人有了共同的秘密,總是歡喜在一起談天,這就使她們倆越發接近起來。戴萊絲既心掛兩頭,有時就使我感覺到一種孤獨感,因為我已經不願把這樣在一起的三個人看成是一個家庭了。就是在這時候,我痛切地感到我當初是錯了:我沒有在我們初結合的時候利用愛情所給她的那種順從去培養點她的才能和知識,這些會使我們在隱居生活中更加接近,因而也就會把她的時間和我的時間很有意味地充實起來,不致使我們兩人在對坐時感到時間太長。這並不是說我們兩人對坐就無話可談,也不是說她在我們一同散步時顯得厭煩;但是,歸根究底,我們沒有足夠的共同見解來構成一個豐富的寶藏;我們的打算從此只限于享受方面,而我們不能老是談這種打算呀。出現到我們眼前的事物引起我一些感想,而這些感想她卻無力理解。十二年的依戀之情不再需要用言語來表達了;我們倆太相知了,再也沒有什麼可彼此傾吐的了。剩下來的只有些閒言碎語、流短飛長、冷嘲熱諷了。特別是在寂寞無聊中,一個人才感到跟善於思想的人在一起生活的好處。我倒不需要有這種學識就能從和她的談話中得到樂趣,而她要能常常從和我的談話中得到樂趣,倒需要有這種學識。最壞的是,那時我們兩人想單獨談談,還得找機會:她的母親使我討厭,逼得我不得不如此。一句話,我在家裡很不自在。愛的外表損害了真正的情誼。我們有着親密的接觸,卻不是生活在親密的情感裡。
我一覺得戴萊絲有時找藉口推辭我所建議的散步,也就不再開口了。倒也並不怪她不能和我一樣樂於此道。樂趣絶不是取決於意志的東西。我知道她的心是靠得住的,這就夠了。只要她能樂我之所樂,我就與她同樂;當她不能樂我之所樂的時候,我就寧可使她滿足,不必求我自己的滿足。
以上就說明了由於我的期望一半落空,因而我雖然過着一種合乎我的口味的生活,住着由我自己選定的住所,跟着一個我所愛的人在一起,卻依然感到自己几乎是孤零零的。我所缺少的東西使我不能領略我所已有的東西。就幸福和享受而言,我要就是兩者兼而有之,要就是一無所有。人們即將看到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細節有一述的必要。現在我再回到原來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