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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這樣吐露衷腸的時候,勒·瓦瑟太太也在吐露衷腸,但不是抱著同樣無私的目的。我曾把她們——她和她的女兒——介紹給杜賓夫人,杜賓夫人看我的情面,愛護她們無微不至。母親就把女兒的秘密全都告訴了杜賓夫人。杜賓夫人是仁慈而慷慨的,而她又沒有告訴杜賓夫人我已經如何不顧自己收入微薄而儘力供養她們,所以杜賓夫人又另外予以供應。這種隆情厚誼,女兒受着母親的指使,在我住巴黎期間一直瞞着我。只是到了退隱廬,在好幾砍傾談別的事情之後,她才把實情吐露出來。我那時並不知道杜賓夫人對我們的事瞭解得這麼一清二楚,因為她從來沒有向我作過絲毫透露;就是現在,我也還不曉得她的媳婦舍農索夫人是不是也同樣知道我們的事,但是她的前房兒媳弗蘭格耶夫人是清楚知道的,並且肚子裡留不住話。她第二年就跟我談起了這件事,那時我已經離開她家了,這就迫使我不得不為這個問題給她寫了一封信,稿存函札集。我在這封信裡所陳述的理由,都是我能說出而不至累及勒·瓦瑟太太和她家庭的那一部分,而最有決定性的理由倒是來自這一方面的,我卻沒有說。
杜賓夫人的謹慎和舍農索夫人的友誼,我都是信得過的,我同樣也信得過弗蘭格耶夫人的交情,而且弗蘭格耶夫人在我的秘密被哄傳出去之前早就去世了。我這個秘密從來只能被我私下告訴過的那些人泄漏出去,而且事實上也只是我跟他們決裂之後才被泄漏出去的。單憑這一事實,人們就可以對他們作出評價:我不想推卸我所應受的譴責,我願意接受這種譴責,但是不願接受由於他們的邪惡而發出的譴責。我的罪過是大的,但只是一種錯誤:我忽視了我的義務,然而害人的念頭卻不曾鑽進我的心頭;我對於根本不曾見過的孩子的父愛自然不會強烈。但是,出賣朋友的信任,違背最神聖的許諾,把我們胸中的秘密公開出去,恣意敗壞一個受過我們欺騙而在離開我們的時候依然尊重我們的朋友的名譽,這一切就不是過失,而是靈魂的卑污和醜惡了。
我曾許願寫我的懺悔錄,而不是寫我的辯護書;因此,關於這一點,我就說到這裡為止吧。說真話在我,說公道話在讀者。我向讀者永遠不提出任何更多的要求。
舍農索先生的結婚使我覺得他母親的家庭更加令人愉快了,因為新娘既有德又有才,是個十分可愛的少婦,而在為杜賓先生辦理公文函件的人們之中,她對我似乎另眼看待。她是羅什舒阿爾子爵夫人的獨生女,而羅什舒阿爾夫人則是弗裡森伯爵的至友,因此通過他也就成了格里姆的至友。然而,格里姆之所以能進女兒的家門,還是我介紹的。但是他們兩人氣味不相投,這段結識無什麼結果。格里姆從那時起就一心巴結權勢了,他寧願跟母親做朋友,不願跟女兒做朋友,因為母親在上流社會交遊甚廣,而女兒只要些可靠的、又合她口味的朋友,不搞任何陰謀,也不想攀高結貴。杜賓夫人在舍農索夫人身上看不到她所預期的順從,便讓她獨自一人在家裡過着寂寞的日子,而舍農索夫人呢,她以品德自豪,或許也以出身自豪,寧願放棄社交界的樂趣,几乎獨自一人守在自己屋裡,而不願受她生來就不習慣的那種管束。這種流放式的生活加強了我對她的感情,因為我的天性使我同情不幸者。我發現她喜愛空想,尋根問底,有時帶點兒詭辯色彩。她的談吐,絶不象是一個剛從女修院辦的學校出來的少婦,對於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然而,她還不到二十歲。她膚色白皙,光澤照人。如果她講究一點姿態的話,身段會是端莊而秀美的。她的頭髮金黃帶灰,美得非凡,使我想起我那可憐的媽媽青春時期的頭髮,因而攪得我心緒十分不寧。但是,我給我自己制訂的、並且決心不惜任何犧牲予以遵守的那些嚴格的行為準則,保證了我不打她的主意,不受她的魅力的誘惑。整整一個夏季,我每天跟她面對面坐三、四個鐘頭,一本正經地教她做算術,拿我那些無窮無盡的數目字去討她的厭煩,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風流活,也沒有向她送過一個秋波。要是再過五、六年的話,我就沒有那麼聰明,或者說,也就沒有那麼傻氣了。但是,我也是命中注定,一輩子只能有一次真正用愛情去戀愛。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將佔有我的心靈的最初的同時也是最後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