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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萊絲的父親是個老好人,十分溫和,但也十分怕老婆,他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刑事犯檢察官」。這個綽號,格里姆後來又開着玩笑從母親頭上移到女兒頭上了。勒·瓦瑟太太不是缺乏才情,也就是說不是不機靈;她甚至還以有上流社會的禮儀與風度自豪呢。但是她那套詭秘的花言巧語叫我受不了;她教給女兒一些壞招,極力叫她在我面前裝假,又分別地奉承我的許多朋友,挑撥他們之間以及他們跟我的關係。不過,她倒是個相當好的母親,因為這樣做于她自己是有好處的,她又為女兒掩蓋過失,從中得到利益。這個女人,雖然我對她小心照顧,無微不至,送了她不少小禮物,一心一意只想使她能疼愛我,但由於我感到自己無能為力,她便成為我的小家庭裡造成不快的唯一因素了。不過;我還是可以說,我在這六、七年之中,嘗到了脆弱的人心所能載得起的最完美的家庭幸福。我的戴萊絲的心是一顆天使的心。我們的感情隨着我們的親密而增加,我們一天比一天更覺得彼此是生成的佳偶。如果我們在一起時的樂趣是可以描寫出來的話,它們會以其簡單樸質而使人發笑的。我們在城外耳鬢廝磨地散步,遇到小酒店時,就闊氣地花上十個或八個蘇;我們當着那大窗口吃簡單的晚餐,面對面地坐在兩張小椅子上,椅子就放在與窗口同寬的大木箱上。這時,窗檯就是我們的桌子,我們呼吸着新鮮空氣,觀賞四周景物,看著過往行人,雖然在五層樓上,卻能一面吃着,一面恍若置身街道。這種晚餐,只有半磅大麵包、幾個櫻桃、一小塊奶餅、四品脫葡萄酒,可誰能描寫得出,誰能感覺得到這種晚餐的妙趣呢?友誼啊,信任啊,親密啊,靈魂的溫馨啊!你們所配的作料是多麼美妙呀!有時我們不知不覺地在那兒一直獃到半夜,如果不是那老媽媽提醒我們,真想不到時間已經那麼晚了。但是這些細節還是撇開不談吧,它們會顯得乏味可笑,我一直就是這樣說、這樣感覺的,真正的享受不是言語所能描寫出來的。
差不多與此同時,我還有過一次較粗鄙的享樂,也是我應該引以自責的最後一次那樣的享樂。我曾說,克魯卜飛爾牧師是很可愛的,我和他交往之密,不亞於與格里姆,並且後來處得也同樣親密。他們兩個有時也在我家吃飯。這些便餐,雖然太簡單一點,卻被克魯卜飛爾的妙趣橫生、如癲如狂的玩笑和格里姆的令人忍俊不禁的德語腔調搞得熱熱閙閙的——格里姆那時還沒有成為法語純正癖者呢。我們的小飲宴不以口腹之樂為主,但是歡情洋溢足以補償其不足,我們彼此相處甚得,寸步不能相離。克魯卜飛爾在他的寓所裡包了一個小姑娘,但是她仍然可以接客,因為他無力獨自養活她。有一天晚上,我們進咖啡館,遇到他正從咖啡館出來,要去那姑娘家進晚餐。我們嘲笑他。他報復得非常雅緻,邀我們一起去姑娘家吃飯,轉而嘲笑我們。那個小可憐虫似乎天性相當好,十分溫柔,還不很慣于她那一行,有個老鴇跟她在一起,極力訓練她。閒談和暢飲使我們樂而忘形。那位好克魯卜飛爾請客就要請得徹底,不能半途而廢:我們三人先後同那可憐的小丫頭到隔壁房裡去了。弄得她哭笑不得。格里姆一口咬定說他沒有碰她,說他所以和她獃那麼久,是故意叫我們着急,拿我們尋開心的。可是,如果他這次當真沒有碰她的話,也頗不象是由於有所顧忌,因為他在搬進弗裡森伯爵家之前就是住在這聖·羅什區的一些妓女家裡的。
我從這個姑娘住的麻雀路出來,羞慚得和聖-普樂從他被人灌醉的那所房子裡出來一樣,我寫他的故事,正是回想到我自己的故事。戴萊絲根據某種徵象。特別是根據我那種慌慌張張的神色,就看出我做了什麼虧心事,我為了減輕心頭負擔,馬上就一五一十對她明說了。幸虧我這樣做了,因為第二天格里姆就得意洋洋地跑來對她述說我的罪過,並且添油加醋。從那時起,他總是一有機會就不懷好意地向她提起這段往事:關於這一點,他是特別不應該的,因為我既然自覺自愿地信任他,我就有權期待他不使我對此後悔。而對我的戴萊絲的心地的忠厚,我也沒有比這一次感覺更為深切的了。她嫌惡格里姆的作風甚于抱怨我的薄倖,我只挨了她一些纏綿而動人的責備,並沒有發現任何憤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