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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從這時候開始,便對使我一生不斷深受其害的那種為了隱蔽的利己之心而耍的狡猾手腕有所領會了,因而對產生這種利己之心的事物本能地感到厭惡。維爾塞裡斯夫人一個兒女也沒有,她的財產將由她的外甥德·拉·羅克伯爵繼承。羅克伯爵一直不斷地逢迎她。除此以外,她的那些親信家仆看到她已接近死亡,誰都忘不了自己的利益,爭先恐後地紛紛向她獻慇勤,使她很難有時間想到我。她家的總管,人稱羅倫齊先生,是一個非常機靈的人;他的妻子比他還機靈,在女主人面前非常得寵,在夫人家裡,她與其說是夫人花錢僱來的女仆,不如說是夫人的一位女友。她把她的侄女朋塔爾小姐介紹給夫人當了侍女,她的侄女是個極狡猾的女人,裝出一副貴婦人的詩女的神氣,也幫着她的伯母去控制女主人,以至女主人只通過這三人的眼睛來看人,只通過這三人的手來行事。我沒有得到上述三個人的歡心,我服從他們,卻不巴結他們,因為我想象不到在伺候我們共同的女主人以外,還得當她僕人的僕人。此外,在他們看來,我是個令人不能放心的人物,他們清楚地看到我並不是個做僕人的人,這種做僕人的身份對我是不適當的。他們擔心夫人也會有同樣看法,生怕夫人對我的安排會減少他們分得的那部分錢。他們這種人太貪婪了,不可能公正無私,他們認為遺囑上所有分給別人的一切遺贈,都好象是從他們的私產中抽出來的。因此,他們串通好了,設法不叫夫人看到我。她喜歡寫信,拿她當時的情況來說,這本是一種病中消遣,他們卻設法打消她這種興趣,並且還叫醫生來勸她不要寫,說這會使她勞累。藉口我不會服侍人,就叫兩個抬轎子的粗漢代替我伺候她。最後,在她寫遺書的時候,他們安排得那麼巧妙,竟使我一個星期沒能進她的房間。一個星期過後,我就又和先前一樣出入她的房間了,而且比任何人都勤快,因為這個可憐女人的痛苦使我非常難過,她那種忍受痛苦的堅強精神使我對她產生了極大的欽佩和敬愛,我在她的房間流下了既沒有讓她本人看見也沒有叫任何別人看見的真情的眼淚。
我們終於失去了她。我眼瞧著她嚥氣。她的一生是有才華有見識的婦女的一生,她的死是一位哲人的死。我可以說,看到她以恬靜的心靈毫不鬆懈、毫不偽裝地履行天主教徒的一切義務,令我感到天主教之可愛。她的為人本來是很嚴肅的,在她垂危的時候,竟顯出一種快樂的表情,這種表情始終如一,不象是假裝的。這純粹是理智戰勝了悲慘處境的表現。她只是在最後兩天才躺在床上;就在這兩天,她也沒有停止安安靜靜地和大家談話。最後,她不說話了,陷入了死亡的痛苦裡,她放了一個響屁。「好!」她轉了一下頭說,「會放屁的女人並沒有死。」這是她最後的一句話。
她在遺囑中給她的下等僕人們留出一年的工資作為遺贈。因為她家的人口簿上沒有登上我的名字,所以我什麼也沒有得到。不過,羅克伯爵給了我三十個利物兒,還允許我穿走身上那套新制服,要依羅倫齊先生的意思,是要從我身上扒下去的。伯爵甚至答應給我謀個事兒,並且叫我去找他。我曾去過兩三次,都沒能和他談上話。我是個一碰釘子就泄氣的人,以後就不再去了。我錯了,我的錯不久就可以看出來。
關於我在維爾塞裡斯夫人家逗留期間發生的事,我還沒有說完!我離開她家時,雖然從表面上看來是依然故我,但是和我進她家門的時候心情迥然不同。我從那裡帶上了難以磨滅的罪惡的回憶和難以忍受的良心譴責的沉重負擔。這種負擔過了四十年還壓在我的心頭,我因此而感到的痛苦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隨着我的年齡的增長而加重了。誰相信一個小孩子所犯的過錯竟會有那樣可怕的後果呢?就是因為這種几乎可以肯定的後果,我才永遠不會感到心安。我也許把一位可愛、誠實、可敬,而且確實比我高尚得多的姑娘,葬送到屈辱和貧困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