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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眼光裡包含着十分尖鋭的嘲弄,使得加斯東像個馬上就要昏倒的人似的當場變了臉色,幾滴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滾,可是他忍住了,而且用羞恥和絶望的烈火來把眼淚烘乾,他帶點自豪地瞧了德·鮑賽昂夫人一眼,眼光裡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同時對自己價值的一定程度的自信,彷彿在問:子爵夫人有權處罰他,可是有必要處罰他嗎?然後他走了出來。越過前廳的時候,他的敏鋭的心思和被愛情帶動變得聰明起來的頭腦,都告訴他當前他所處的地位十分危險。
「如果我離開了這所房子,」他這樣想,「我永遠也不能夠再回來了;那麼我在子爵夫人的眼中就永遠是一個傻瓜。一個女人不可能猜不出她鼓動了別人的愛情,而她正是一個女人!也許她對這麼粗暴地把我趕走,正在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遺憾,不過她不應該、也不可能收回成命,應該由我去理解她的心思。」
想到這裡,加斯東就在石級上停了下來,嘴裡驚叫了一聲,很快地轉過身來,說:
「我忘記了一件東西。」
於是他又向客廳走去,僕人跟在他後面,僕人對於男爵的頭銜和房地產主的神聖權利是充滿尊敬的,聽見加斯東說這句話時聲調十分自然,就完全上了他的當。加斯東不待通報就輕輕地走進客廳。子爵夫人也許以為進來的人是她的隨身男仆,就抬起頭來,她發現站在她面前的是德·尼埃耶先生。
「雅克已經提燈送過我了,」他笑吟吟地說。
他的優雅的微笑半帶憂鬱,使得這句話完全消失了開玩笑的意味,而他說這句話時的聲調簡直可以打動對方的靈魂。
德·鮑賽昂夫人心軟下來了。
「好吧,請坐,」她說。
加斯東迫不及待地搶了一把椅子。他的眼睛在幸福的鼓舞下射出十分強烈的光芒,使子爵夫人也經受不住這年輕人目光的注視。只好低下頭來看手中的書,同時品味着自己是對方幸福的根源,這種永遠新鮮的快樂,是女人身上一種不可磨滅的情緒。何況德·鮑賽昂夫人的心思也完全被加斯東猜着了。婦人總是感激一個男了能夠理解她的內心非常合乎邏輯的種種怪念頭的,她總是感激他能夠懂得她表面上完全矛盾的行為,懂得她的有時懦怯、有時大膽所產生的一閃而過的嬌羞的,這是妖冶和天真古怪的混合起來的表情啊!
「夫人,」加斯東溫和地喊了一聲,「你知道了我的過錯,但是你不知道我犯的罪。如果你知道我是帶著多麼幸福的……」「啊!當心啊,」一邊說一邊裝出神秘的樣子舉起一隻手到鼻端,輕輕地擦了擦鼻子,然後又舉起另一隻手要去拉叫人鈴的繩子。
這下漂亮的動作,這和藹可親的威脅,一定是惹起了一個悲哀的思想,使她想起了過去幸福的生活,那時候她簡直就是嬌媚和婀娜的化身,幸福使她的各種任性的想法都變得十分正當,正如幸福使她的最微小的動作都增加了一層魅力一樣。她皺緊眉頭,使額上的皺紋都積聚在兩眉之間;她的臉龐在柔和的燭光照耀下出現了陰鬱的表情;她用嚴肅而不冷酷的眼光注視着德·尼埃耶先生,以深知自己在說什麼的態度對他說:
「這一切都非常可笑!先生,我有權利快活得發瘋的時代,我能夠同你一起歡笑,毫無畏懼地接見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到了今天,我的生活已經完全改變了,我的行動再也不能由我作主了,我必須對自己的行動細加考慮。你來訪問我是受什麼情緒支配的呢?是出自好奇嗎?那麼我對這脆弱而短暫的幸福付出的代價太高了。你是不是已經熱烈地愛上了一個受盡誹謗而你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呢?如果是的,你的愛情就建築在對我的誤解上面,就建築在命運使之出了名的一個錯誤上面。」
她惱恨地把手上的書拋到舊桌子上。
「怎麼!」她向加斯東投去一個可怕的眼色之後繼續說,「因為我曾經軟弱過,社會上就要我永遠是弱者嗎?這真可怕,可恥。你到我這兒來是要可憐我嗎?你太年輕了,你不會同情心靈的痛苦。先生,請你知道,我寧願受輕視也不要求憐憫;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
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