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頁
壁間猶有耳,窗外豈無人大字焦吉在窗子外面聽得,說道:「你看我哥哥苗大官人,卻沒事說與他姓名做甚麼?」走入來道:「哥哥,你只好推了這牛子休!」原來強人市語喚殺人做「推牛子」。焦吉便要教這十條龍苗忠殺了萬秀娘,喚做:
斬草除根,萌芽不發;斬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發。
苗忠那裡肯聽焦吉說,便向焦吉道:「錢物平分,我只有這一件偏倍得你們些子,你卻恁地吃不得,要來害他。我也不過只要他做個札寨夫人,又且何妨!」焦吉道:「異日卻為這婦女變做個利害,卻又不壞了我!」
忽一日,等得苗忠轉腳出門去,焦吉道:「我幾回說與我這哥哥,教他推了這牛子,左右不肯。把似你今日不肯,明日又不肯,不如我與你下手推了這牛子,免致後患。」那焦吉懷裡和鞘搋着一把尖長靶短背厚刃薄八字尖刀,走入那房裡來。萬秀娘正在房裡坐地,只見焦吉掣那尖刀執在手中,左手捽住萬秀娘,右手提起那刀,方欲下手。只見一個人從後面把他腕子一捉,捉住焦吉道:「你卻真個要來壞他,也不看我面!」焦吉回頭看時,便是十條龍苗忠。那苗忠道:「只消叫他離了你這莊裡便了,何須只管要壞他?」當時焦吉見他恁地說,放下了。當日天色晚了:
紅輪西墜,玉兔東生。佳人秉燭歸房,江上漁翁罷釣。螢火點開青草面,蟾光穿破碧雲頭。
到一更前後,苗忠道:「小娘子,這裡不是安頓你去處。你須見他們行坐時只要壞你。」萬秀娘道:「大官人,你如今怎地好!」苗忠道:「容易事。」便背了萬秀娘,夜裡走了一夜,天色漸漸曉,到一所莊院。苗忠放那萬秀娘在地上,敲那莊門,裡面應道:「便來。」不移時,一個莊客來。苗忠道:「報與莊主,說道苗大官人在門前。」莊客入去報了莊主。那莊中一個官人出來。怎地打扮?且看那官人:
背繫帶磚項頭巾,着鬥花青羅褙子,腰繫襪頭襠褲,腳穿時樣絲鞋。
兩個相揖罷,將這萬秀娘同來草堂上,三人分賓主坐定。苗忠道:「相煩哥哥,甚不合寄這個人在莊上則個。」官人道:「留在此間不妨。」苗忠向那人同吃了幾碗酒,吃些個早飯,苗忠掉了自去。那官人請那萬秀娘來書院裡,說與萬秀娘道:「你更知得一事麼?十條龍苗大官人把你賣在我家中了。」萬秀娘聽得道,簌簌地兩行淚下。有一首《鷓鴣天》,道是:
碎似真珠顆顆停,清如秋露臉邊傾。灑時點盡湘江竹,感處曾摧數里城。思薄倖,憶多情,玉纖彈處暗銷魂。有時看了鮫鮹上,無限新痕壓舊痕。
萬秀娘哭了,口中不說,心下尋思道:「苗忠底賊!你劫了我錢物,殺了我哥哥,又殺了當直周吉,奸騙了我身己,剗地把我來賣了!教我如何活得?」則好過了數日。當夜天昏地慘,月色無光。各自都去睡了。
萬秀娘移步出那腳子門,來後花園裡,仰面觀天禱祝道:「我這爹爹萬員外,想是你尋常不近道理,而今教我受這折罰,有今日之事。苗忠底賊!你劫了我錢物,殺了我哥哥,殺了我當直周吉,騙了我身己,又將我賣在這裡!」就身上解下抹胸,看著一株大桑樹上,掉將過去道:「哥哥員外陰靈不遠,當直周吉,你們在鬼門關下相等我。生為襄陽府人,死為襄陽府鬼。」
欲待把那頸項伸在抹胸裡自弔,忽然黑地裡隱隱見假山子背後一個大漢,手裡把着一條樸刀,走出來指着萬秀娘道:「不得做聲!我都聽得你說底話。你如今休尋死處,我救你出去,不知如何?」萬秀娘道:「恁地時可知道好。敢問壯士姓氏?」那大漢道:「我姓尹名宗。我家中有八十歲的老母,我尋常孝順,人都叫做孝義尹宗。當初來這裡,指望偷些個物事,賣來養這八十歲底老娘。今日卻限撞着你,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出去。卻無他事,不得慌。」把這萬秀娘一肩肩到園牆根底,用力打一聳,萬秀娘騎着牆頭,尹宗把樸刀一點,跳過牆來,接這萬秀娘下去。一背背了,方纔待行,則見黑地裡把一條筆頭槍看得清,喝聲道:「着!」向尹宗前心便擢將來,戳折地一聲響。這漢是園牆外面巡邏的,見一個大漢把條樸刀,跳過牆來,背着一個婦女,一筆頭槍擢將來。黑地裡尹宗側身躲過,一槍擢在牆上,正搖索那槍頭不出。尹宗背了萬秀娘,提着樸刀,腳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