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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明時,老僧攜着一個徒弟來回覆醮事。原來那和尚也怕見金冷水,且站在門外張望。主老早已瞧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取了幾文錢,從側門走出市心,到山藥鋪裡贖些砒霜。轉到賣點心的王三郎店裡,王三郎正蒸着一籠熟粉,擺一碗糖餡,要做餅子。金冷水袖裡摸出八文錢撇在柜上道:「三郎收了錢,大些的餅子與我做四個,餡卻不要下少了。你只捏着窩兒,等我自家下餡則個。」王三郎口雖不言,心下想道:「有名的金冷水,金剝皮,自從開這幾年點心鋪子,從不見他家半文之面。今日好利市,也撰他八個錢。他是好便宜的,便等他多下些餡去,扳他下次主顧。」王三郎向籠中取出雪團樣的熟粉,真個捏做窩兒,遞與金冷水說道,「員外請尊便。」金冷水卻將砒霜末悄悄的撒在餅內,然後加餡,做成餅子。如此一連做了四個,熱烘烘的放在袖裡。離了王三郎店,望自家門首踱將進來。那兩個和尚,正在廳中吃茶,金老欣然相揖。揖罷,入內對渾家道:「兩個師父侵早到來,恐怕肚裡饑餓。適纔鄰舍家邀我吃點心,我見餅子熱得好,袖了他四個來,何不就請了兩個師父?」單氏深喜大夫回心向善,取個朱紅碟子,把四個餅子裝做一碟,叫丫鬟托將出去。那和尚見了員外回家,不敢久坐,已無心吃餅了。見丫鬟送出來,知是阿媽美意,也不好虛得。將四個餅子裝做一袖,叫聲聒噪,出門回庵而去。金老暗暗歡喜,不在話下。
卻說金家兩個學生,在社學中讀書,放了學時,常到庵中頑耍。這一晚,又到庵中。老和尚想道:「金家兩位小官人,時常到此,沒有什麼請得他。今早金阿媽送我四個餅子還不曾動,放在櫥櫃裡。何不將來熱了,請他吃一杯茶?」當下分付徒弟在櫥櫃裡,取出四個餅子,廚房下得焦黃,熱了兩杯濃茶,擺在房裡,請兩位小官人吃茶,兩個學生頑耍了半響,正在肚饑,見了熱騰騰的餅子,一人兩個,都吃了。不吃時猶可,吃了呵,分明是:一塊火燒着心肝,萬桿槍槽卻腹肚。兩個一時齊叫肚疼。跟隨的學童慌了,要扶他回去。奈兩個疼做一堆,跑走不動。老和尚也着了忙,正不知什麼意故。只得叫徒弟一人背了一個,學童隨着,送回金員外家,二僧自去了。金家夫婦這一驚非小,慌忙叫學童間其緣故。學童道:「方纔到福善庵吃了四個餅子,便叫肚疼起來。那老師父說,這餅子原是我家今早把與他吃的。他不捨得吃,將來恭敬兩位小官人。」金員外情知蹺踱了,只得將砒霜實情對阿螞說知。單氏心下越慌了,便把涼水灌他,如何灌得醒!須臾七竅流血,嗚呼哀哉,做了一對殤鬼。
單氏千難萬難,祈求下兩個孩兒,卻被丈大不仁,自家毒死了。待要廝罵一場,也是枉然。氣又忍不過,苦又熬不過。走進內房,解個束腰羅帕,懸樑自縊。金員外哭了兒子一場,方纔收淚。到房中與阿媽商議說話,見樑上這件打秋干的東西,唬得半死。登時就得病上床,不勾七日,也死了。金氏族家,平昔恨那金冷水、金剝皮慳吝,此時大賜其便,大大小小,都蜂擁而來,將傢俬搶個馨盡。此乃萬貫家財,有名的金員外一個終身結果,不好善而行惡之報也。有詩為證:
餅內砒霜那得知?害人番害自家兒。
舉心動念天知道,果報昭彰豈有私!
方纔說金員外只為行惡上,拆散了一家骨肉。如今再說一個人,單為行善,周全了一家骨肉。正是:
善惡相形,禍福自見;戒人作惡,勸人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