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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忽然清早時分,有人在外敲得門響,且是聲高。達生疑心,開了門,只見兩個公人一擁入來,把條繩子望達生脖子上就套。達生驚道:「上下,為甚麼事?」公人罵道:「該死的殺囚,你家娘告了你不孝,見官便要打死的。還問是甚麼事!」達生慌了,哭將起來道:「容我見娘一面。」公人道:「你娘少不得也要到官的。」就着一個押了進去。吳氏聽見敲門,又聞得堂前嚷起,兒子哭聲,已知是這事了,急走出來。達生抱住哭道:「娘,兒子雖不好,也是娘生下來的,如何下得此毒手?」吳氏道:「誰叫你凡事逆我,也叫你看看我的手段!」達生道:「兒子那件逆了母親?」吳氏道:「只前日叫你去拜父墳,你如何不肯去?」達生道:「娘也不曾去,怎怪得兒子?」公人不知就裡,在旁邊插嘴道:「拜爹墳,是你該去,怎麼推得娘?我們只說是前親晚後,今見說是親生的,必然是你不孝。沒得說,快去見官。」就同了吳氏,一齊拖到開封府來。正值府尹李傑升堂。
那府尹是個極廉明聰察的人,他生平最怪的是忤逆人。見是不孝狀詞,人犯帶到,作了怒色待他。及到跟前,卻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心裡疑道:「這小小年紀,如何行徑,就惹得娘告不孝?」敲着氣拍問道:「你娘告你不孝,是何理說?」達生道:「小的年紀雖小,也讀了幾行書,豈敢不孝父母?只是生來不幸,既亡了父親,又失了母親之歡,以致興詞告狀,即此就是小的罪大惡極!憑老爺打死,以安母親,小的別無可理說。」說罷,淚如雨下。府尹聽說了這一篇,不覺惻然,心裡想道:「這個兒子會說這樣話的,豈是個不孝之輩?必有緣故。」又想道:「或者是個乖巧會說話的,也未可知。」隨喚吳氏,只見吳氏頭兜着手帕,裊裊婷婷走將上來,揭去了帕。府尹叫抬起頭來,見是後生婦人,又有幾分顏色,先自有些疑心了。且問道:「你兒子怎麼樣不孝?」吳氏道:「小婦人丈夫亡故,他就不由小婦人管束,凡事自做自主。小婦人開口說他,便自惡言怒罵。小婦人道是孩子家,不與他一般見識。而今日甚一日,管他不下,所以只得請官法處治。」府尹又問達生道:「你娘如此說你,你有何分辨?」達生道:「小的怎敢與母親辨?母親說的就是了。」府尹道:「莫不你母親有甚偏私處?」達生道:「母親極是慈愛,況且是小的一個,有甚偏私?」府尹又叫他到案桌前,密問道:「中間必有緣故,你可直說,我與你做主。」達生叩頭道:「其實別無緣故,多是小的不是。」府尹道:「既然如此,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母親告你,我就要責罰了。」達生道:「小的該責。」府尹見這般形狀,心下愈加狐疑,卻是免不得體面,喝叫打着,當下拖翻打了十竹蓖。府尹冷眼看吳氏時節,見他面上毫無不忍之色,反跪上來道:「求老爺一氣打死罷!」府尹大怒道:「這潑婦!此必是你夫前妻或妾出之子,你做人不賢,要做此忍心害理之事麼?」吳氏道:「爺爺,實是小婦人親生的,問他就是。」府尹就問達生道:「這敢不是你親娘?」達生大哭道:「是小的生身之母。怎的不是?」府尹道:「卻如何這等恨你?」達生道:「連小的也不曉得。只是依着母親打死小的罷!」府尹心下着實疑惑,曉得必有別故。反假意喝達生道:「果然不孝,不怕你不死!」吳氏見府尹說得利害,連連即頭道:「只求老爺早早決絶,小婦人也得乾淨。」府尹道:「你還有別的兒子,或是過繼的否?」吳氏道:「並無別個。」府尹道:「既只是一個,我戒誨他一番,留他性命,養你後半世也好。」吳氏道:「小婦人情願自過日子,不情願有兒子了。」府尹道:「死了不可復生,你不可有悔。」吳氏咬牙切齒道:「小婦人不悔!」府尹道:「既沒有悔,明日買一棺木,當堂領屍。今日暫且收監。」就把達生下在牢中,打發了吳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