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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忽間,又是寒冬天道,六老身上寒冷,賒了一斤絲綿,無錢得還,只得將一件夏衣,對兒子道:「一件衣服在此,你要便買了,不要時便當幾錢與我。」趙聰道:「冬天買夏衣,正是那得閒錢補抓籬?放著這件衣服,日後怕不是我的,卻買他?也不買,也不當。」六老道:「既恁地時,便罷。」自收了衣服不題。
卻說趙聰便來對殷氏說了,殷氏道:「這卻是你獃了!他見你不當時,一定便將去解鋪中解了,日後一定沒了。你便將來胡亂當他幾錢,不怕沒便宜。“趙聰依允,來對六老道:“方纔衣服,媳婦要看一看,或者當了,也不可知。」六老道:「任你將去不妨,若當時只是七錢銀子也罷。」趙聰將衣服與殷氏看了,殷氏道:「你可將四錢去,說如此時便足了,要多時回他便罷。」趙聰將銀付與六老,六老那裡敢嫌多少,欣然接了。趙聰便寫一紙短押,上寫:「限五月沒」,遞與六老去了。六老看了短押,紫脹了麵皮,把紙扯得粉碎,長嘆一聲道:「生前作了罪過,故令親子報應。天也!天也!」怨恨了一回,過了一夜。次日起身梳洗,只見那作中的王三驀地走將進來,六老心頭吃了一跳,面如士色。正是:
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
王三施禮了,便開口道:「六老莫怪驚動!便是褚家那六十兩頭,雖則年年清利,卻則是些貸錢準折,又還得不爽利。今年他家要連本利都清楚。小人卻是無說話回他,六老遮莫做一番計較,清楚了這一項,也省多少口舌,免得門頭不清淨。」六老嘆口氣道:「當初要為這逆子做親,負下了這幾主重債,年年增利,囊橐一空。欲待在逆子處那借來奉還褚家,爭奈他兩個絲毫不肯放空。便是老夫身衣口食,日常也不能如意,那有錢來清楚這一項銀?王兄幸作方便,善為我辭,寬限幾時,感恩非淺!」王三變了麵皮道:「六老,說那裡話?我為褚家這主債上,饞唾多分說幹了。你卻不知他家上門上戶,只來尋我中人。我卻又不得了幾許中人錢,沒來由討這樣不自在吃?只是當初做差了事,沒擺佈了。他家動不動要着人來坐催,你卻還說這般懈話!就是你手頭來不及時,當初原為你兒子做親借的,便和你兒子那借來還,有甚麼不是處?我如今不好去回話,只坐在這裡罷了。」六老聽了這一番話,眼淚汪汪,無言可答,虛心冷氣的道:「王兄見教極是,容老夫和這逆子計議便了。王兄暫請回步,來早定當報命。」王三道,「是則是了,卻是我轉了背,不可就便放鬆!又不圖你一碗兒茶,半鐘兒酒,着甚來歷?」攤手攤腳,也不作別,竟走出去了。
六老沒極奈何,尋思道:「若對趙聰說時,又怕受他冷淡;若不去說時,實是無路可通。老王說也倒是,或者當初是為他借的,他肯挪移也未可知。」要一步,不要一步,走到趙聰處來,只見他們閙閙熱熱,炊煙盛舉。六老問道:「今日為甚事忙?」有人答應「殷家大公子到來,留住吃飯,故此忙。」六老垂首喪氣,只得回身。肚裡思量道:「殷家公子在此留飯,我為父的也不值得帶挈一帶挈?且看他是如何。」停了一會,只見依舊搬將那平時這兩碗黃糙飯來,六老看了喉朧氣塞,也吃不落。
那日,趙聰和殷公子吃了一口酒,六老不好去唐突,只得歇了。次早走將過去,回說:「趙聰未曾起身。」六老獃獃的等了個把時辰,趙聰走出來道:「清清早早,有甚話說?」六老倒陪笑道:「這時候也不早了。有一句緊要說話,只怕你不肯依我。」趙聰道:「依得時便說,依不得時便不必說!有什麼依不依?」六老半囁半嚅的道:「日前你做親時,曾借下了褚家六十兩銀子,年年清利。今年他家連本要還,我卻怎地來得及?本錢料是不能勾,只好依舊上利。我實在是手無一文,別樣本也不該對你說,卻是為你做親借的,為此只得與你挪借些還他利錢則個。」趙聰怫然變色,攤着手道:「這卻不是笑話!恁他說時,原來人家討媳婦多是兒子自己出錢?等我去各處問一問看,是如此時,我還便了。」六老又道:「不是說要你還,只是目前挪借些個。」趙聰道:「有甚挪借不挪借?若是後日有得還時,他們也不是這般討得緊了。昨日殷家阿勇有準盒禮銀五錢在此,待我去問媳婦,肯時,將去做個東道,請請中人,再挨幾時便是。」說罷自進去了。六老想道:「五錢銀子幹什麼事?況又去與媳婦商量,多分是水中撈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