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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一段不孝的故事,從前寡見,近世罕聞。正德年間,松江府城有一富民姓嚴,夫妻兩口兒過活。三十歲上無子,求神拜佛,無時無處不將此事掛在念頭上。忽一夜,嚴娘子似夢非夢間,只聽得空中有人說道:「求來子,終沒耳;添你丁,減你齒。」嚴娘子分明聽得,次日,即對嚴公說知,卻不解其意。自此以後,嚴娘子便覺得眉低眼慢,乳脹腹高,有了身孕。懷胎十月,歷盡艱辛,生下一子,眉清目秀。夫妻二人,歡喜倍常。萬事多不要緊,只願他易長易成。光陰荏苒,又早三年。那時也倒聰明俗俐,做爺娘的百依百順,沒一事違拗了他。休說是世上有的物事,他要時定要尋來,便是天上的星,河裡的月,也恨不得爬上天捉將下來,鑽入河撈將出去。似此情狀,不可勝數。又道是:「棒頭出孝子,箸頭出忤逆。」為是嚴家夫妻養嬌了這孩兒,到得大來,就便目中無人,天王也似的大了。卻是為他有錢財使用,又好結識那一班慘刻狡滑、沒天理的衙門中人,多只是奉承過去,那個敢與他一般見識?卻又極好樗蒲,搭着一班兒夥伴,多是高手的賭賊。那些人貪他是出錢施主,當面只是甜言蜜語,諂笑脅肩,賺他上手。他只道眾人真心喜歡,且十分幫襯,便放開心地,大膽呼盧,把那黃白之物,無算的暗消了去。嚴公時常苦勸,卻終久溺着一個愛字,三言兩語,不聽時也只索罷了。豈知傢俬有數,經不得十博九空。似此三年,漸漸凋耗。
嚴公原是積攢上頭起家的,見了這般情況,未免有些肉痛。一日,有事出外,走過一個賭訪,只見數十來個人團聚一處,在那裡喧嚷。嚴公望見,走近前來伸頭一看,卻是那眾人裹着他兒子討賭錢。他兒子分說不得,你拖我扯,無計可施。嚴公看了,恐怕傷壞了他,心懷不忍,挨開眾人。將身蔽了孩兒,對眾人道:「所欠錢物,老夫自當賠償。眾弟兄各自請回,明日到家下拜納便是。」一頭說,一手且扯了兒子,怒憤憤的投家裡來。關上了門,采了他兒子頭髮,硬着心,做勢要打,卻被他掙扎脫了。嚴公趕去扯住不放,他掇轉身來,望嚴公臉上只一拳,打了滿天星,昏暈倒了。兒子也自慌張,只得將手扶時,元來打落了兩個門牙,流血滿胸。兒子曉得不好,且望外一溜走了。嚴公半響方醒,憤恨之極,道:「我做了一世人家,生這樣逆子,蕩了傢俬,又几乎害我性命,禽獸也不如了!還要留他則甚?」一徑走到府裡來,卻值知府升堂,寫着一張狀子,以打落牙齒為證,告了忤逆。知府誰了狀,當日退堂,老兒且自回去。
卻有嚴公兒子平日最愛的相識,一個外郎,叫做丘三,是個極狡黠奸詐的。那時見準了這狀,急急出衙門,尋見了嚴公兒子,備說前事。嚴公兒子着忙,懇求計策解救。丘三故意作難。嚴公兒子道:「適帶得賭錢三兩在此,權為使用,是必打點救我性命則個。」丘三又故意遲延了半響,道:「今日晚了,明早府前相會,我自有話對你說。」嚴公兒子依言,各自散訖。
次旱,俱到府前相會。嚴公兒子問:「有何妙計?幸急救我!」丘三把手招他到一個幽僻去處,說道:「你來,你來。對你說。」嚴公兒子便以耳接着丘三的口,等他講話。只聽得踔一響,嚴公兒子大叫一聲,疾忙掩耳,埋怨丘三道:「我百般求你解救,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卻不恁地與你干休!」丘三冷笑道:「你耳朵原來卻恁地值錢?你家老兒牙齒恁地不值錢?不要慌!如今卻真對你說話,你慢些只說如此如此,便自沒事。」嚴公兒子道:「好計!雖然受些痛苦,卻得乾淨了身子。」
隨後府公開廳,嚴公兒子帶到。知府問道:「你如何這般不孝,只貪賭傅,怪父教誨,甚而打落了父親門牙,有何理說?」嚴公兒了位道:「爺爺青天在上,念小的焉敢悖倫胡行?小的偶然出外,見賭房中爭閙,立定閒看。誰知小的父親也走將來,便疑小的亦落賭場,采了小的回家痛打。小的吃打不過,不合伸起頭來,父親便將小的毒咬一口,咬落耳朵。老人家齒不堅牢,一時性起,遂至墜落。豈有小的打落之理?望爺爺明鏡照察!」知府教上去驗看,果然是一只缺耳,齒痕尚新,上有凝血。信他言詞是實,微微的笑道:「這情是真,不必再問了。但看賭錢可疑,父齒復壞,貴杖十板,趕出免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