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聞女子笑曰:「小郎君亦大好耍,遠迢迢抱貓兒來。」既而聲漸疏,簾又響,滿室俱嘩,曰:「四姑來何遲也?」有一小女子細聲答曰:「路有千里且溢(
10),與阿姑走爾許時始至。阿姑行且緩。」遂各各道溫涼聲(
11),並移坐聲,喚添坐聲,參差並作,喧繁滿室,食頃始定(
12)。 即聞女子問病,九姑以為宜得參(
13),六姑以為宜得芪(
14),四姑以為宜得術(
15)。 參酌移時,即聞九姑喚筆硯。無何,摺紙戢戢然(
16),拔筆擲帽丁丁然(
17),磨墨隆隆然;既而投筆觸幾,震筆作響,便聞撮藥包裹蘇蘇然(
18)。 頃之,女子推簾,呼病者授藥並方。反身入室,即聞三姑作別,三婢作別,小兒啞啞,貓兒唔唔,又一時並起。九姑之聲清以越(
19),六姑之聲緩以蒼(
20),四姑之聲嬌以婉(
21),以及三婢之聲,各有態響,聽之了了可辨。群訝以為真神。而試其方,亦不甚效。此即所謂口技,特借之以售其術耳。然亦奇矣。
昔王心逸嘗言(
22):在都偶過市廛(
23),聞絃歌聲,觀者如堵。近窺之,則見一少年曼聲度曲(
24)。 並無樂器,惟以一指捺頰際,且捺且謳;聽之鏗鏗,與絃索無異(
25)。 亦口技之苗裔也(
26)。
據《聊齋誌異》鑄雪齋抄本
【註釋】
(
1) 售:猶行。《文選》張衡《西京賦》:「挾邪作蠱,於是不售。」
(
2) 斗室:猶小室。
(
3) 眾繞門窗:此據二十四抄本,「門」原作「問」。
(
4) 俱冥:此據山東省博物館本,原無此二字。
(
5) 至半更許:此據山東省博物館本,原作「至夜許」。
(
6) 刺刺不休:話語不斷。刺刺,多言的樣子。韓愈《送殷員外序》:「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
(
7) 拗:倔。
(
8) 嗚之:此據山東省博物館本,原作「鳴鳴」。嗚之,撫拍之。《世說新語。惑溺》:「兒見(賈)充喜踴,充就乳母懷中嗚之。」(
9) 貓子聲:此據山東省博物館本增補,原無此三字。
(
10)千里且溢:即一千里還多。溢,超出(
11)各各道溫涼:猶言彼此問寒問暖。
(
12)食頃:一頓飯的功夫。
(
13)宜得參:應該用人參治療。
(
14)芪(q í其):黃芪,又名黃耆,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開花,黃色,根可入藥。
(
15)術(zhú竹):草名。根莖可入藥。有白朮、蒼朮數種。(
16)戢戢(jíj í及及)然:摺紙的聲音。
(
17)丁丁(zhēng zh ēng爭爭)然:擲落毛筆銅帽的聲音。(
18)蘇蘇:通「」,物摩擦聲。
(
19)清以越:清脆而高昂。以,而。
(
20)緩以蒼:緩慢而粗老。蒼,蒼老。
(
21)嬌以婉:嬌細而婉轉。(
22)王心逸:名德昌,字歷長。清長山(今山東鄒平一帶)人。順治進士。生平詳《長山縣誌》。
(
23)市廛(chán 嬋):集市。
(
24)曼聲度曲:以舒緩的聲調唱着歌。曼聲,舒緩的氏聲。度曲,製作新曲,或指依譜歌唱,此指後者。
(
25)絃索:樂器上的弦。此指絃樂器。
(
26)苗裔:遠末子孫;指餘緒、支派。
狐聯
焦生,章丘石虹先生之叔弟也(
1)。讀書園中。宵分(
2) ,有二美人來,顏色雙絶。一可十七八(
3) ,一約十四五,撫幾展笑。焦知其狐,正色拒之。
長者曰:「君髯如戟(
4) ,何無丈夫氣?」焦曰:「仆生平不敢二色(
5)。」
女笑曰:「迂哉!子尚守腐局耶(
6) ?下元鬼神(
7) ,凡事皆以黑為白,況床笫間瑣事乎?」焦又咄之。女知不可動,乃云:「君名下士(
8) ,妾有一聯,請為屬對(
9) ,能對我自去:戊戌同體,腹中止欠一點。」焦凝思不就。女笑曰:「名士固如此乎?我代對之可矣:己巳連蹤,足下何不雙挑。」一笑而去。
。據《聊齋誌異》鑄雪齋抄本“注
釋“
(
1) 石虹先生:姓焦,名毓瑞,字輯五,別字石虹。順治四年(
1647)進士。宮至戶部左侍郎,見《山東通志。人物誌》。
(
2) 宵分:夜半。
(
3) 可:大約。
(
4) 君髯如戟:此處暗用南朝諸彥回拒婚山陰公主的故典。《南史。褚彥回傳》:“景和中,山陰公主淫恣,窺見彥回悅之,以白帝。帝召彥回西上閣宿十日,公主夜就之,備恥逼迫,彥回整身而立,以夕至曉,不為移志。
公主謂曰:「君鬚髯如戟,何無丈夫意?‘」(
5) 二色:指接近妻子以外的其他女性。不二色,即不娶妾,沒外遇。
(
6) 腐局:迂腐的規矩。局,拘。(
7) 下元鬼神:疑為「下無鬼神」,「元」
為「無」字之筆誤。(
8) 名下士:負有盛名的士人。
(
9) 屬(zhǔ主)對:詩文中兩句聯屬而成對偶。此指對句。
濰水狐
濰邑李氏有別第(
1)。忽一翁來稅居(
2) ,歲出直金五十(
3) ,諾之。既去無耗,李囑家人別租。翌日,翁至,曰:「租宅已有關說(
4) ,何欲更僦他人?」李白所疑。翁曰:「我將久居是;所以遲遲者,以涓吉在十日之後耳(
5)。」因先納一歲之直,曰:「終歲空之,勿問也。」
李送出,問期,翁告之。過期數日,亦竟渺然。及往覘之,則雙扉內閉,炊煙起而人聲雜矣。訝之,投刺往謁。翁趨出(
6) ,逆而入,笑語可親。既歸,遣人饋遺其家;翁犒賜豐隆。又數日,李設筵邀翁,款洽甚歡。問其居里,以秦中對(
7)。李訝其遠。翁曰:「貴鄉福地也。秦中不可居,大難將作。」
時方承平(
8) ,置未深問。越日,翁折柬報居停之禮(
9) ,供帳飲食,備極侈麗。李益驚,疑為貴官。翁以交好,因自言為狐。李駭絶,逢人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