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蓓特。她跑去看那具屍體,說是去告個別,」基特寧一張臉拉得越來越長,答道,「一下就瘋了,又是尖叫又是說胡話,拿腦袋往牆壁上撞,他們只好給她穿上約束衣,帶她上醫院去了——她眼下在那兒。」
「小貝茲怎麼樣?」凱格斯問。
「在附近轉悠,天黑以前不會上這兒來,不過他很快就會來的,」基特寧回答,「眼下也沒別的地方可走,瘸子店那兒的人全部被拘留,那個酒吧本來是窩子——我跑到那兒去,親眼看見來着——裏邊全是密探。」
「這是一次大掃蕩,」托比咬着嘴唇說道,「搭進去的可不光是一個人。」
「現在正是審判期,」凱格斯說道,「只要預審結束,波爾特供出了費金——從他以前說的話來看,他肯定會招供——他們可以判定費金是事前從犯,星期五開庭審判,從今兒個算起,再過六天他可就要盪鞦韆了,我他——」
「你們準聽說了,百姓吼得才叫厲害,」基特寧說道,「要不是警察豁出命來趕,他已經給撕成碎片了。他倒下去了一次,可警察在他四周圍成一個圓圈,硬衝出去了。你們沒有看見他四顧張望的樣子,渾身是泥,滿臉淌血,貼在警察身邊,就好像警察是他最親密的朋友似的。我眼下還看得見,人群拚命往前擠,他們也頂不住,就把他夾在自己人中間拖走了。我看得見,人們一個接一個跳上來,咬牙切齒,嗷嗷直叫,朝他撲過去。我看得見他頭髮、鬍子上的血,我聽得見,娘們兒都吵吵着擠進街角的人群中,發誓要把他的心挖出來。」
嚇得魂不附體的現場目擊者摀住耳朵,閉着眼睛站起來,狂暴地走來走去,像是神智錯亂了一般。
當他作出這些舉動的時候,另外兩個默默地坐在一旁,直瞪瞪地盯着地板,這時,樓梯上響起一陣啪噠啪噠的聲音,賽克斯的狗竄進了屋裡。他們往窗口奔去,又跑下樓,衝到街上。狗是從一搧開着的窗戶裡跳進來的,它沒有跟着三個人跑,它的主人也沒有出現。
「這是什麼意思?」三個人又回來了,托比說道。「他不會上這兒來的。我——我——但願不會。」
「他要是上這兒來的話,會帶著狗一塊兒來,」凱格斯俯下身來,察看著那只躺在地板上直喘氣的畜生。「喂。咱給它點兒水喝,瞧它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它把水全喝下去了,一滴也不剩,」基特寧默不作聲地盯着狗看了一陣,說道。「滿身泥漿——腿也瘸了——眼睛也快睜不開了——一定走了很遠的路。」
「它能打哪兒來!」托比嚷道,「它保準到別的窩子去過了,發現裏邊全是生人才跑到這兒來的,這地方它來過多次,又是經常來。可一開始它是從什麼地方來?沒有那個人,它怎麼會一路跑來?」
「他——」(三個人誰也不提兇手的名字)——「他不會尋短見的,你們認為呢?」基特寧說道。
托比搖了搖頭。
「要是他死了,狗一定會把我們領到他自殺的地方去。」凱格斯說,「不。他恐怕已經逃出英國,把狗撇下了。他肯定是耍了什麼花招,要不狗也不會這樣老實。」
這種解釋看來可能性最大,所以大家也就認可了。狗鑽到一把椅子下邊,蜷成一團睡了,誰也沒再去管它。
這時,天已經黑下來,窗板關上了,他們點亮一支蠟燭,放在桌上。近兩天來發生的這些可怕的事件深深地印在他們仨心上,加上自己處境危險,前途未定,便越發感到緊張。他們挪動椅子,彼此靠得緊緊的,聽到每一聲響動都心驚肉跳。他們絶少說話,有話也是低聲耳語,看他們那副噤若寒蟬的樣子,好像那個慘遭謀殺的女人的屍體就停放在隔壁房間裡。
有一陣子,他們就這麼坐著,突然,樓下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小貝茲。」凱格斯一邊說,一邊怒不可遏地回頭看了看,以抑制內心的恐懼。
敲門聲又響了。不,這不是他。他從來不像這樣敲門。
格拉基特走到窗前,哆哆嗦嗦地探出頭去。用不着告訴他們來者是誰了,他那蒼白的面孔已經足夠了。眨眼之間,狗也警覺起來,哀叫着往門日奔去。
「我們還是得讓他進來。」格拉基特端起蠟燭說道。
「就想不出什麼別的法子?」另一個漢子聲音沙啞地問。
「沒法子,只能讓他進來。」
「別把咱丟在黑屋子裡。」凱格斯一邊說,一邊從壁爐架上取下一支蠟燭,等他雙手哆嗦地點亮蠟燭,敲門聲已經又響了兩次。
格拉基特下樓開門去了,回來時身後跟着一個漢子,那人用一張手巾裹住下半個臉,另一張手巾裹住戴着帽子的腦袋。他慢吞吞地解下手巾。蒼白的面容,瞘進去的雙眼,凹陷的臉頰,三天沒刮的鬍子,瘦削的身形,急促的呼吸:這簡直就是賽克斯的幽靈。
他伸手扶住屋子正中放著的一把椅子,正想一屁股坐下去,忽然打了個寒戰,又彷彿是想回頭看一眼,他把椅子拖到緊靠牆根的地方——近得不能再近了——抵着牆壁,坐了下去。
誰也不說一句話。他一聲不吭,挨次打量着他們。即便有誰的目光偷偷抬起來,與他的目光相接,也立即轉向一旁。當他瓮聲瓮氣打破沉默的時候,他們仁嚇了一跳,就好像以前從未聽到過他的聲音一樣。
「狗怎麼上這兒來的?」他問道。
「自個兒來的,來了三個小時了。」
「今天的晚報說費金被捕了。真有這事還是撒謊?」
「真的。」
他們再度沉默下來。
「都給我見鬼去,」賽克斯抬手抹了抹額頭,說道。「你們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