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孟可司吞吞吐吐,「這麼說——就沒有折衷的辦法了?」
「沒有。」
孟可司帶著焦急的目光注視着老紳士,在對方的表情中看到的唯有嚴厲與決心。他走進房間,聳了聳肩,坐下去。
「從外邊把門鎖上,」布朗羅先生對兩名隨從說,「聽見我搖鈴再進來。」
那兩人應聲退了出去,布朗羅先生和孟可司單獨留下來。
「先生,」孟可司摔掉帽子、斗篷,說,「絶妙的招待,這還是我父親交情最深的朋友。」
「正因為我是你父親交情最深的朋友,年輕人,」布朗羅先生答道,「正因為我幸福的青年時代的希望與抱負都是與他聯繫在一起的,都是與那個和他有同胞血緣關係的可愛的人兒緊緊相連的,她年紀輕輕,就回到上帝那兒去了,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獃在這裡。因為在那個早晨,他和我一塊兒跪在他唯一的姐姐的靈床旁邊,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他姐姐本來就要成為我的嬌妻了——可上天又有了另外的安排。因為從那時起,我這顆凋萎的心就一直拴在他身上,直到他去世,儘管他經受了種種考驗,鑄成了種種大錯。因為我心裡充滿了舊日的回憶和友誼,甚而一看見你,就會勾起我對他的思念。正因為這種種緣故,直到現在——是的,愛德華·黎福特,直到現在——我還身不由主,對你這樣客氣,並且因為你辱沒了這個姓氏而感到臉紅。」
「這跟姓氏有什麼相干?」對方過了一會才問道,此前他一直默默地注視着激動不已的老紳士,同時頑梗地表示自己莫名其妙。「這個姓氏跟我有什麼關係?」
「沒有什麼關係,」布朗羅先生回答,「和你毫不相干,但這也是她的姓氏,儘管時過境遷,我,一個老年人,只要一聽到陌生人提起這個姓,我還會像當年一樣面熱心跳。你改名換姓了,我非常高興——非常高興——非常高興。」
「這一切倒挺不錯,」孟可司(這裡姑且保留他的化名)沉默了半天才說,他繃著臉,身子滿不在乎地搖來搖去,布朗羅先生用手捂着臉,坐在那兒。「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你有一個弟弟,」布朗羅先生打起精神說道,「一個弟弟,我在街上走到你背後,輕輕說了一聲他的名字,几乎單憑這一招,你就會沉不住氣,緊張兮兮地跟我上這兒來。」
「我沒有弟弟,」孟可司回答,「你知道我是獨子。你幹嗎跟我說起什麼弟弟來了?這一點你我都清楚。」
「你還是聽聽的好,有些事我很清楚,而你也許並不知道,」布朗羅先生說,「我自有辦法讓你產生興趣。我知道,你那個倒霉的父親當時還是個孩子,在門閥觀念和最齷齪、最狹隘的虛榮心逼迫下結了一門不幸的婚姻,而你又是這門親事唯一的,也是極不自然的結果。」
「你的話很難聽,可我並不計較,」孟可司嘲弄地笑了笑,插嘴說,「你知道情況,這對我也就足夠了。」
「可我還瞭解到,」老紳士繼續說道,「那一場陰差陽錯的結合帶來的是災難、慢性折磨、無休止的苦惱。我知道那不幸的一對各自套着沉重的枷鎖,度日如年,過得是何等的厭倦,這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有害的。我知道,冷冰冰的表面關係是如何變成公開的辱罵,冷淡如何讓位於厭惡,厭惡又變成仇恨,仇恨再變成詛咒,直到最後終於把那條響噹當的鎖鏈扯斷,各奔東西,彼此都帶著一截可恨的鏈條,那一鎖鏈只有死亡才能斬斷,兩個人都強裝出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想的是換一個環境,不讓別人看見這個鏈條。你母親大功告成,很快就忘掉了。可是過了多少年,那東西仍在你父親心裡生鏽、腐爛。」
「對了,他們分居了,」孟可司說道,「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分居了一個時期,」布朗羅先生回答。「你母親在歐洲大陸縱情享樂,完全把足足小她十歲的年輕丈夫給忘了,而你父親眼看前途無望,一直在國內徘徊不定,結交了一班新朋友。最低限度,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孟可司說著,將目光轉向一邊,一隻腳在地上打着拍子,擺出一副概不認賬的樣子。「我不知道。」
「你的態度和你的所作所為一樣使我確信,你非但沒有忘記這件事,而且始終耿耿于懷,」布朗羅先生回答,「我說的是十五年以前,當時你不過十一歲,而你父親只有三十一歲——我重複一遍,他奉父命結婚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你是要我重提那些使你父親的名聲蒙上陰影的事情呢,還是不用我說,你自己將真實情況告訴我?」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孟可司答道,「只要你願意,只管說你的。」
「當時,那班新朋友中,」布朗羅先生說道,「有一個是退役的海軍軍官,他妻子大約半年以前去世了,丟下兩個孩子——在早還有幾個,但幸而只有兩個,都是女兒,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九歲姑娘,另一個小丫頭只有三兩歲。」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孟可司問。
「他們住在鄉下,」布朗羅先生彷彿沒有聽見這句插話,「你父親在仿徨中也到了那一帶,在那兒住下來。結果,雙方很快就從相識、接近直到產生友誼。你父親的天賦很少有人比得上,他們姐弟倆在氣度和長相上都很像。老軍官對他日益加深瞭解,也越來越喜歡他了。事情如果到此為止就好了。那個大女兒也和父親一樣越來越喜歡他。」
老紳士頓了一下,他見孟可司咬着嘴唇,兩眼盯住地板,便立即往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