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內心的鬥爭都以這樣的結果告終,但它們依然一次又一次向她襲來,並且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不出幾天,她就變得蒼白而又消瘦。她時常對面前發生的事毫不理會,或者根本不介人眾人的談話云:「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中庸》指出:“好,而過去她在這類談話中嗓門比誰都大。有的時候,她乾巴巴地發出一陣笑聲,無緣無故或者說毫無意義地大閙一通。可往往剎那之間,她又無精精打采地坐了下來,手支着腦袋沉思默想。她有時也想儘力振作起來,但這種努力甚至比這些徵兆更能說明她心神不定,她所想的和同伴們正在商量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星期天夜裡,附近教堂的鐘聲開始報時。賽克斯與老猶太在聊天,卻還是停下來諦聽著。南希姑娘蜷縮着身子坐在一個矮凳上,她也抬起頭來,聽了聽。十一點。
「離半夜還有一個鐘頭,」賽克斯拉起窗板看了看外邊,又回到座位上,說道。「天又黑又問,今兒晚上做買賣真是沒得說。」
「啊。」費金回答,「真可惜,親愛的比爾,我們連一筆可以做的現成買賣都沒有。」
「你算是說對了一回,」賽克斯繃著臉說,「確實可惜啊,我也有點這種感覺。」
費金嘆了口氣,沮喪地搖了搖頭。
「等我們把事情好好排個隊,非得把丟掉的時光補回來不可。我就知道這個。」
「說得可也是,親愛的,」費金一邊回答,一邊大着膽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賽克斯嚷嚷着,「得了,就這樣吧。」
「哈哈哈!」費金大笑起來,好像這一點點讓步也使他感到欣慰。「你今兒晚上像你自個兒了,比爾,這才像你自個嘛。」
「幹什麼,你那只皺巴巴的老爪子擱在我胳膊上,我可沒覺得像我自己,你給我拿開。」賽克斯說著,撂開老猶太的手。
「這會弄得你神經緊張,比爾——讓你覺得給人逮住了,是不是啊?」費金決定不生氣,說道。
「讓我覺得給魔鬼逮住了,」賽克斯回敬道,「像你這副嘴臉,壓根找不出第二個,除了你爹,這功夫他沒準正在燒他那帶點花白的紅鬍子,要不就是你根本沒個爹,直接就從魔鬼那兒來了——我才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費金對這一番恭維沒有回答,只是扯了一下賽克斯的衣袖,用手指朝南希指去,她借前邊那番談話的機會戴上軟帽,正要離開房間。
「哈囉。」賽克斯大聲地說,「南希,晚上都這功夫了,小丫頭還要上哪兒去啊?」
「沒多遠。」
「這叫什麼話?」賽克斯問道,「你上什麼地方去?」
「我說了,沒有多遠。」
「我問的是什麼地方?」賽克斯釘得很緊,「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姑娘回答。
「你不知道我知道,」賽克斯這樣說主要是出於固執,倒也不是真有什麼原因反對南希姑娘去她一心想去的地方。「哪兒也別去。坐下。」
「我不舒服,我先前跟你講過的,」姑娘答道,「我想吹吹涼風。」
「你把腦袋從窗戶裡伸出去不就得了。」賽克斯回答。
「這哪兒夠,」姑娘說道,「我要上街。」
「那你休想出去。」賽克斯一口拒絶,站起來鎖上房門,抽出鑰匙,又扯下她頭上的軟帽,扔到一隻舊衣櫃頂上。「行了,」那強盜說,「眼下就安安靜靜獃在老地方吧,好不好?」
「一頂軟帽,多大一回事,還想留住我?」姑娘臉色一片煞白。「你是什麼意思,比爾?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知不知道我在——噢!」賽克斯大聲嚷嚷着轉向費金。「她瘋了,你知道,要不然絶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你是要把我逼上絶路啊,」姑娘雙手按在胸脯上,似乎想竭力壓住滿腔怒火,喃喃地說。「你放我出去,聽見沒有——現在——馬上——」
「不行!」賽克斯說道。
「告訴他,放我出去,費金,他最好是放我出去,這對他有好處,聽見沒有?」南希大喊大叫,一邊用腳踩着地板。
「聽見沒有!」賽克斯在椅子上轉了個身,面朝着她。「行啊!我要是過半分鐘還聽見你在說話,狗就會一日咬住你脖子,看你還能不能這樣尖聲嚷嚷。真是見鬼了你,賤貨。怎麼回事?」
「讓我出去,」姑娘一本正經地說,隨後便在門邊的地板上坐下來,說道。「比爾,讓我出去吧。你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你不明白,真的。只要一個鐘頭——就夠了——就夠了!」
「胡說八道,這小娘們要是還沒瘋得沒個底,我敢把我的手腳一隻一隻割下來。」賽克斯吼叫着,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起來。」
「除非你讓我出去——除非你讓我出去——就不起來——就不起來!」姑娘尖叫着。賽克斯看了一會兒,瞅準機會突然扼住她的雙手,任憑她掙扎扭打,把她拖進隔壁小屋,推到一把椅子上,用力按住,自己在一張長凳上坐下來。她輪番掙扎,哀求,直到鐘敲十二點,她折騰得筋疲力盡,這才不再堅持原來的要求。賽克斯警告了一聲,又加了一通詛咒,要她當晚別再打算出去,便扔下她去慢慢緩過勁來,自己回到費金那兒。
「哎呀。」這個專門入室搶劫的傢伙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道。「真是個稀奇古怪的小娘們。」
「你可以這麼說,比爾,」費金若有所思地答道,「你可以這麼說。」
「她幹嗎想起來今兒晚上要出去,你知道不知道?」賽克斯問,「對了,照道理你比我瞭解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固執,我想是女人的固執,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