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凱爾司先生大叫一聲,勇不可當地把補鍋匠掀到身後。「怎麼回事——呢?——怪了——布里特爾斯——瞧這兒——你還沒明白嗎?」
一開門就鑽到門後邊去了的布里特爾斯猛然看見奧立弗,不禁發出一聲大叫,凱爾司先生抓住這孩子的一條腿和一隻胳臂(幸好不是受傷的一隻),把他拖進門廳,直挺挺地撂在地板上。
「就是他。」凱爾司先生神氣活現地向樓上大喊大叫。「太太,逮住一個小偷,太太。這裡有個賊,小姐。受了傷了,小姐。我打中他了,小姐,是布里特爾斯替我掌的燈。」
「用的是一盞提燈,小姐。」布里特爾斯嚷着說,他把手按在嘴邊,以便讓他的聲音傳得更清楚一些。
兩個女仆帶著凱爾司先生捕獲了一個竊賊的消息向樓上奔去,補鍋匠為搶救奧立弗忙得不亦樂乎,免得還沒來得及把他掛上絞刑架,倒先完事了。在這一片嘈雜紛亂之中,響起了一個女子甜美的嗓音,剎那間,一切都平靜下來。
「凱爾司!」那嗓音在樓梯口輕聲叫道。
「在,小姐,」凱爾司先生口答,「別怕,小姐,我沒怎麼受傷。他也沒有拚命掙扎,小姐。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制住了。」
「噓!」少女回答,「那伙小偷把姑媽嚇壞了,現在你也要嚇着她了。這可憐的傢伙傷很重吧?」
「傷得厲害,小姐。」凱爾司帶著難以形容的得意答道。
「他看上去快不行了,小姐,」布里特爾斯高聲喊道,那副神氣跟剛纔一模一樣。「小姐,您不想來看他一眼?萬一他果真不行了可就來不及了。」
「別嚷嚷好不好,這才像個男子漢。」少女回答,「安安靜靜地等一下,我跟姑媽說說去。」
隨着一陣和聲音一樣輕柔的腳步聲,說話人走開了。她很快又回來了,吩咐把那個受了傷的人抬到樓上凱爾司先生的房間去,要細心一點。布里特爾斯去替那匹小馬備鞍,立即動身趕往傑茨,以最快速度從那兒請一位警官和一位大夫來。
「不過您要不要先看看他,小姐。」凱爾司先生非常自豪地問,彷彿奧立弗是某種羽毛珍奇的鳥兒,由他身手不凡地打下來的一樣。「要不要看一眼,小姐?」
「要看也不是現在,」少女答道,「可憐的傢伙。噢。對他好一點,凱爾司,看在我的分上。」
說話人轉身走了,老管家抬眼凝視着她,那眼色又是驕傲又是讚賞,就好像她是自己的孩子一樣。接着他朝奧立弗躬下身子,帶著女性般的細緻與熱心幫着把他抬上樓去。
第二十九章
介紹一下奧立弗前來投靠的這一家人。
這是一個雅緻的房間(儘管室內陳設帶有老派的舒適格調,而不是風雅的現代氣派),一桌豐盛的早餐已經擺好,餐桌旁坐著兩位女士。凱爾司先生一絲不苟,身着全套黑色禮服,侍候着她們。他把自己的位置定在餐具架與餐桌之間的某個地方——身子挺得筆直,頭向後仰着,略微側向一邊,左腿跨前,右手插在背心裡,左手緊握著一隻托盤,貼在身邊——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對自己的價值與重要地位感覺極佳的人。
兩位女士當中有一位年事已高。然而她腰板挺直,與她坐的那把高背橡木椅子可有一比。她穿著極為考究嚴謹,舊式服裝上奇妙地揉進了對時尚品味的一些細小讓步,非但無損于格調,反而突出了老派風格的效果。她神色莊重,雙手交叉着搭在面前的桌子上,一雙絲毫也沒有因為歲月流逝而變得暗淡的眼睛全神貫注地凝視着同桌的年輕小姐。
這位小姐光彩照人,正當妙齡,如果真有天使秉承上帝的美好意願下凡投胎,我們可以無須擔心褻瀆神靈地猜想,她們也會像她那樣青春美妙。
她不到十七歲,可以說天生麗質,模樣嫻靜文雅,純潔嫵媚,塵世似乎本不是她的棲身之地,幾間的俗物也不是她的同類。聰慧在她那雙深邃的藍眼睛裡閃耀,展現在她高貴的額頭上,這種聰慧就她這個年齡或者說在這個世界上似乎頗為罕見。然而,那儀態萬方的溫柔賢淑,那照亮整個面龐,沒有留下絲毫陰影的千道光輝,特別是她的微笑,那種歡樂幸福的微笑——這一切都是為了營造家庭、爐邊的安謐和幸福。
她匆忙地料理着餐桌上的瑣事,偶爾抬起眼睛,發現老太太國不轉睛地瞅着自己,便頑皮地把簡簡單單編了一下的頭髮從額前往後一撩,嫣然綻開笑臉,流露出溫情和純真的愛心,連神靈看著她也會眉開眼笑。
「布里特爾斯已經動身一個多小時了,是嗎?」老太太躊躇了一下問道。
「一小時十二分,夫人。」凱爾司先生拉住一根黑色絲帶,掏出一塊銀殻懷錶看了看,答道。
「他總是慢吞吞的。」老太太說道。
「布里特爾斯向來就是個遲鈍的孩子,夫人。」管家回答。順便提一句,由於布里特爾斯年逾三十還是一個遲鈍的小伙子,那就根本不存在變得利索起來的可能性。
「我看他不是變得利索了,倒是越變越慢了。」老太太說。
「假如他停下來跟別的孩子玩的話,那才真是沒法說清呢。」小姐微笑着說。
凱爾司先生顯然正考慮,自己彬彬有禮地笑一笑是否得體,這時,一輛雙輪馬車駛抵花園門,車上跳出一位胖胖的紳士,一徑朝門口奔來,經過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很快走進這所屋子,闖進房間,差一點把凱爾司先生和早餐飯桌一塊兒撞翻在地。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胖紳士大聲疾呼,「我親愛的梅萊太太——上帝保佑——又是在夜靜更深的時候——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