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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事也真奇怪,」凱爾司先生解釋完畢之後說道,「一個人只要血氣上來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恐怕會犯謀殺罪——這我知道——如果我們逮住那幫惡棍當中的一個的話。」
另外兩位也有同感,他們的血氣也和他一樣都消退下去了,跟着便開始思考氣質上的這種突變原因何在。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凱爾司先生說,「準是那道籬笆門。」
「真要是它,我並不覺得奇怪。」布里特爾斯大聲疾呼,他立即採納了這個主意。
「你儘管相信好了,」凱爾司說道,「有那扇門擋着,火氣才沒撞上來。我感覺到了,我正要從門上爬過去,火氣突然煙消雲散了。」
真是無獨有偶,另外兩位在同一時刻也經歷了同一種令人不愉快的感受。顯而易見,問題在於那道籬笆門,尤其是考慮到發生這一突變的時間是不容置疑的,因為三個人都回憶起了,他們正是在突變發生的一瞬間出現在強盜眼前的。
談話的是三個人,其中有那兩個嚇跑了夜賊的男子,還有一個是走街串巷的補鍋匠。補鍋匠本來正在外屋睡覺,給叫醒過來,帶著他的兩隻雜牌狗參加了這場追擊。凱爾司先生身兼二職,是這家老太太手下的領班和管家。布里特爾斯是一個小聽用,自幼便替老太太當差,至今仍被當成一個沒有出息的毛孩子,儘管他已經三十出頭了。
三個人用諸如此類的敘談相互壯膽,但卻依然緊緊地擠在一塊兒,每當一陣疾風颳過,樹枝颯颯作響,他們仁都要心神不定地直往後看。他們事先便把提燈留在樹後,以免燈光指示強盜往哪個方向開火。他們竄到那棵樹的後邊,抓起提燈,一溜小跑地奔回家去。他們那灰濛蒙的身影早已無法辨認,還可以看見燈光在遠處閃爍搖曳,彷彿潮濕沉悶的空氣正一刻不停地噴吐出一團團磷火似的。
白晝緩慢地來臨,四周更加寒氣襲人。霧好似一團法濁的煙雲,在地面滾來滾去。草濕漉漉的,小路和低窪的地方積滿了泥水。腥臭腐敗的風夾着潮氣,嗚嗚地呻吟着,無精打采地一路刮過。奧立弗倒在賽克斯甩下他的那個地點,依然一動不動,昏迷不醒。
天將破曉,第一抹暗淡模糊的色彩——與其說這是白晝的誕生,不如說是黑夜的死亡——軟弱無力地在空中閃射着微光,空氣變得分外凜冽刺骨。黑暗中看上去模糊可怕的物體變得越來越清晰,逐漸恢復了為人熟知的形狀。一陣驟雨僻哩啪啦地打在光禿禿的灌木叢中。儘管急雨打在身上,奧立弗卻沒有感覺到,他仍然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泥土床上,無依無靠,不省人事。
終於,一陣痛苦而微弱的哭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孩子發出一陣呻吟,醒過來了。他的左臂給用一張披巾草草包紮了一下,沉甸甸地垂在身邊,動彈不得,披巾上浸透了鮮血。他渾身癱軟,几乎無法坐起來。等到果真坐起來的時候,他吃力地掉過頭去,指望有人救助,卻不禁疼得呻吟起來。由於寒冷和疲勞,他身上的每一處關節都在哆嗦。他掙扎着站起身來,然而,從頭到腳抖個不停,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奧立弗從長時間昏迷中甦醒過來不久,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有蠕蟲爬過的噁心感,好像是在警告他,如果他躺在那兒,就必死無疑。他站起來,試探着邁開腳步。他腦子裡一片暈眩,像醉漢一樣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持住了,腦袋軟軟地搭拉在胸前,磕磕絆絆朝前走去,究竟去哪兒,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時,許許多多紛亂迷惘的印象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彷彿依然走在賽克斯與格拉基特之間,他倆還在氣沖沖地鬥嘴——他們講的那些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他狠命掙紮了一下,才沒有倒在地上,這下好像醒悟過來了,發現自己正在跟他們說話。接着就是單獨和賽克斯在一塊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跟前一天的情況一模一樣。幻影一般的人從他們身邊走過,他感覺到那強盜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突然,開槍了,他連連後退,喧閙的喊聲叫聲在空中迴蕩,燈光在他的眼前閃動,四周閙閙嚷嚷,騷動不已,就在這時,一隻看不見的手領着他匆匆走開。一種說不清楚的,令人不安的疼痛感穿透所有這些浮光掠影,一刻不停地侵擾、折磨着他。
就這樣,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乎是無意識地從擋住去路的大門橫木的空檔或者籬笆縫隙之間爬過去,來到一條路上。到了這裡,雨下大了,他才醒悟過來。
他向四周看了看,發現不遠的地方有一幢房子,或許他還有力氣走到那兒。裏邊的人看他這份處境,說不定會可憐他的。就算他們不憐憫吧,他想,死的時候旁邊有人總比死在寂寞的曠野裡好一些。這是最後的考驗,他使出全身力氣,顫顫悠悠地朝那所房子走去。
他一步步走近那所房子,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有關的細節他一點也回憶不起了,但這座建築物的式樣和外觀好像在哪兒見過。
那一道花園圍牆。昨天晚上他就是跪在牆內的草地上,懇求那兩個傢伙發發慈悲的。這就是他們試圖搶劫的那戶人家。
奧立弗認出了這個地方,一陣恐懼不由得襲上心頭,在那一瞬間,他甚至忘記了傷口的疼痛,只有逃走這個念頭。逃走!他連站都站不穩,就算他那稚嫩瘦小的身體處于精力充沛的狀況,又能逃到哪兒去?他推了推花園門,門沒有上鎖,一下打開了。他蹣跚着穿過草地,登上台階,怯生生地敲了敲門,這時他已經渾身無力,靠在這個小門廊裡的一根柱子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