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指望這種寄養制度會結出什麼了不得的或者是豐碩的果實。奧立弗·退斯特的九歲生日到了,眼見得還是一個蒼白瘦弱的孩子,個子矮矮的,腰也細得不得了。然而不知是由於造化還是遺傳,奧立弗胸中已經種下了剛毅倔強的精神。這種精神有廣闊的空間得以發展,還要歸功于寄養所伙食太差,說不定正是由於這種待遇,他才好歹活到了自己的第九個生日。不管怎麼說吧,今天是他的九歲生日,他正在煤窖裡慶祝生日,客人是經過挑選的,只有另外兩位小紳士,他們仨真是窮凶極惡,居然喊肚子餓,一起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之後又給關了起來。這時候,所裡那位好當家人麥恩太太忽然嚇了一跳,她沒有想到教區幹事邦布爾先生會不期而至,此時他正在奮力打開花園大門上的那道小門。
「天啦。是你嗎,邦布爾先生?」麥恩太太說著,把頭探出窗外,一臉喜出望外的神氣裝得恰到好處。「蘇珊,把奧立弗和他們兩個臭小子帶到樓上去,趕緊替他們洗洗乾淨。哎呀呀,邦布爾先生,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真——的。」
這不,邦布爾先生人長得胖,又是急性子,所以,對於如此親昵的一番問候綿延法國哲學家柏格森最先用來描述人的深層心理特,他非但沒有以同樣的親昵作出回答,反而狠命搖了一下那扇小門,又給了它一腳,除了教區幹事,任誰也踢不出這樣一腳來。
「天啦,瞧我,」麥恩太太說著,連忙奔出來,這功夫三個孩子已經轉移了,「瞧我這記性,我倒忘了門是從裏邊閂上的,這都是為了這些個小乖乖。進來吧,先生,請進請進,邦布爾先生,請吧。」
儘管這一邀請配有一個足以讓任何一名教區幹事心軟下來的屈膝禮,可這位幹事絲毫不為所動。
「麥恩太太,你認為這樣做合乎禮節,或者說很得體吧?」邦布爾先生緊握手杖,問道,「教區公務人員為區裡收養的孤兒的教區公務上這兒來是通過「本質」(抽象概念)的中介認識客體的。由於中介的,你倒讓他們在花園門口老等着?你難道不知道,麥恩太太,你還是一位貧民救濟處的代理人,而且是領薪水的嗎?」
「說真的,邦布爾先生,我只不過是在給小乖乖說,是你來了,他們當中有一兩個還真喜歡你呢。」麥恩太太畢恭畢敬地回答。
邦布爾先生一向認為自己口才不錯,身價也很高,這功夫他不但展示了口才,又確立了自己的身價,態度也就開始有所鬆動。
「好了,好了,麥恩太太,」他口氣和緩了一些,「就算是像你說的那樣吧毛澤東書信選集毛澤東
1920—
1950年間的
372封書信,可能是這樣。領我進屋去吧,麥恩太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話要說。」
麥恩太太把幹事領進一間磚砌地面的小客廳,請他坐下來,又自作主張把他的三角帽和手杖放在他面前的一張桌子上。邦布爾先生抹掉額頭上因趕路沁出的汗水,得意地看了一眼三角帽,微笑起來。一點不錯,他微微一笑。當差的畢竟也是人,邦布爾先生笑了。
「我說,你該不會生氣吧?瞧,走了老遠的路,你是知道的,要不我也不會多事。」麥恩太太的口氣甜得令人無法招架。「哦,你要不要喝一小口,邦布爾先生?」
「一滴也不喝,一滴也不喝。」邦布爾先生連連擺動右手,一副很有分寸但又不失平和的派頭。
「我尋思你還是喝一口,」麥恩太太留心到了對方回絶時的口氣以及隨之而來的動作,便說道,「只喝一小口,摻一點點冷水,放塊糖。」
邦布爾咳嗽了一聲。
「好,喝一小口。」麥恩太太乖巧地說。
「什麼酒?」幹事問。
「喲,不就是我在家裡總得備上一點的那種東西,趕上這幫有福氣的娃娃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兌一點達菲糖漿,給他們喝下去,邦布爾先生。」麥恩太太一邊說,一邊打開角櫥,取出一瓶酒和一隻杯子。「杜松子酒,我不騙你,邦先生,這是杜松子酒。」
「你也給孩子們服達菲糖漿,麥恩太太?」調酒的程序很是有趣,邦布爾先生的眼光緊追不捨,一邊問道。
「上天保佑,是啊,不管怎麼貴,」監護人回答,「我不忍心看著他們在我眼皮底下遭罪,先生,你是知道的。」
「是啊,」邦布爾先生表示贊同,「你不忍心。麥恩太太,你是個有同情心的女人。」(這當兒她放下了杯子。)「我會儘快找個機會和理事會提到這事,麥恩太太。」(他把酒杯挪到面前。)「你給人感覺就像一位母親,麥恩太太。」(他把摻水杜松子酒調勻。)「我——我十分樂意為你的健康乾杯,麥恩太太。」他一口就喝下去半杯。
「現在談正事,」幹事說著,掏出一個皮夾子。「那個連洗禮都沒有做完的孩子,奧立弗·退斯特,今天滿九歲了。」
「老天保佑他。」麥恩太太插了一句嘴,一邊用圍裙角抹了抹左眼。
「儘管明擺着懸賞十英鎊,後來又增加到二十鎊,儘管本教區方面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應該說,最最超乎尋常的努力,」邦布爾說道,「我們還是沒法弄清楚他父親是誰,也不知道他母親的住址、姓名、或者說有關的情——形。」
麥恩太太驚奇地揚起雙手,沉思了半晌,說道,「那,他到底是怎麼取上名字的?」
幹事正了正臉色,洋洋得意地說,「我給取的。」
「你,邦布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