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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恆有微疾,怪異屢見,乃使中貴人密問于浩曰:「《春秋》:星孛北斗,七國之君皆將有咎。今茲日蝕于胃昂,盡光趙代之分野 ,朕疾彌年,療治無損,恐一旦奄忽,諸子並少,將如之何?其為我設圖後之計。」
浩曰:「陛下春秋富盛,聖業方融,德以除災,幸就平愈。且天道懸遠,或消或應。昔宋景見災修德,熒惑退舍。願陛下遣諸憂虞,恬神保和,納禦嘉福,無以暗昧之說,致損聖思。必不得已,請陳瞽言。自聖化龍興,不崇儲貳,是以永興之始,社稷幾危。今宜早建東宮,選公卿忠賢陛下素所委仗者使為師傅,左右信臣簡在聖心者以充賓友,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若此,則陛下可以優遊無為,頤神養壽,進禦醫藥。萬歲之後,國有成主,民有所歸,則奸宄息望,旁無覬覦。此乃萬世之令典,塞禍之大備也。今長皇子燾,年漸一周,明睿溫和,眾情所繫,時登儲副,則天下幸甚。立子以長,禮之大經。若須並待成人而擇,倒錯天倫,則生履霜堅冰之禍。自古以來,載籍所記,興衰存亡,鮮不由此。」
太宗納之。
於是使浩奉策告宗廟,命世祖為國副主,居正殿臨朝。司徒長孫嵩,山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為左輔,坐東廂西面;浩與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為右弼, 坐西廂東面。百僚總己以聽焉。
太宗避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大悅。謂左右侍臣曰:「長孫嵩宿德舊臣,歷事四世,功存社稷;奚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安同曉解俗情,明練於事;穆觀達於政要,識吾旨趣;崔浩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丘堆雖無大用,然在公專謹。以此六人輔相,吾與汝曹遊行四境,伐叛柔服,可得志于天下矣。」
群臣時奏所疑,太宗曰:「此非我所知,當決之汝曹國主也。」
會聞劉裕死,太宗欲取洛陽、虎牢、滑台。浩曰:「陛下不以劉裕欻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喪伐之 ,雖得之不令。《春秋》:晉士丐帥師侵齊,聞齊侯卒,乃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感孝子,義足以動諸侯。今國家亦未能一舉而定江南,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布義風于天下,令德之事也。若此,則化被荊揚,南金象齒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率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惡稔。如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揚威,可不勞士卒,而收淮北之地。」
太宗鋭意南伐,詰浩曰:「劉裕因姚興死而滅其國,裕死我伐之,何為不可?」浩固執曰:「興死,二子交爭,裕乃伐之。」
太宗大怒,不從浩言,遂遣奚斤南伐。議于監國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斤曰:「請先攻城。」
浩曰:「南人長於守城,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今以大國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時克,挫損軍勢,敵得徐嚴而來。我怠彼鋭,危道也。不如分軍略地,至淮為限,列置守宰,收斂租谷。滑台,虎牢反在軍北,絶望南救,必沿河東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
公孫表請先圖其城。斤等濟河,先攻滑台,經時不拔,表請濟師。太宗怒,乃親南巡。拜浩相州刺史,加左光祿大夫,隨軍為謀主。
及車駕之還也,浩從太宗幸西河、太原。登憩高陵之上,下臨河流、傍覽川域,慨然有感,遂與同僚論五等郡縣之是非 ,考秦始皇、漢武帝之違失。好古識治,時伏其言。天師寇謙之每與浩言,聞其論古治亂之跡,常自夜達旦,竦意斂容,無有懈倦。既而嘆美之曰:「斯言也惠,皆可底行,亦當今之皋繇也。但世人貴遠賤近,不能深察之耳。」
因謂浩曰:「吾行道隱居,不營世務,忽受神中之訣,當兼修儒教,輔助泰平真君,繼千載之絶統。而學不稽古,臨事暗昧。卿為吾撰列王者治典,並論其大要。」
浩乃著書二十餘篇,上推太初,下盡秦漢變弊之跡,大旨先以復五等為本。
世祖即位,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毀之。
世祖雖知其能,不免群議,故出浩 ,以公歸第。及有疑議,召而問焉。
浩織妍潔白,如美婦人。而性敏達,長於謀計。常自比張良,謂已稽古過之。
既得歸第,因欲修服食養性之術,而寇謙之有《神中錄圖新經》,浩因師之。
始光中,進爵東郡公,拜太常卿。時議討赫連昌,群臣皆以為難,唯浩曰:「往年以來 ,熒惑再守羽林,皆成鈎巳,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並出東方,利以西伐。天應人和,時會並集,不可失也。」
世祖乃使奚斤等擊蒲阪,而親率輕騎襲其都城,大獲而還。及世祖復討昌,次其城下,收眾偽退。昌鼓噪而前,舒陣為兩翼。會有風雨從東南來,揚沙昏冥。宦者趙倪進曰:「今風雨從賊後來,我向彼背,天不助人。又將士饑渴,願陛下攝騎避之,更待後日。」
浩叱之曰:「是何言歟!千里制勝,一日之中豈得變易?賊前行不止,後已離絶,宜分軍隱出,奄擊不意。風道在人,豈有常也!」世祖曰:「善」。分騎奮擊,昌軍大潰。
初,太祖詔尚書郎鄧淵著國記十餘卷,編年次事,體例末成。遜于太宗,廢而不述。神二年 ,詔集諸文人撰錄國書,浩及弟覽、高讜、鄧穎、晃繼、范亨、黃輔等共參著作,敘成《國書》三十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