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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日是十五,一班佐雜太爺,站過香班,上過道台衙門,又上本府衙門。太爺們見太尊,向來是班見,沒有坐位的。這一天,號房拿了一大疊手版上去。一會兒下來,把手版往桌上一丟,卻早抽出一個來道:『單請莫可文莫太爺。』眾佐雜太爺們聽了這句話,都把眼睛向莫可文臉上一望,覺得他臉上的氣色是異常光彩,運氣自然與眾不同,無怪他獨荷垂青了。莫可文也覺得洋洋得意,對眾同寅拱拱手,說聲『失陪』,便跟了手版進去。走到花廳,見了太尊,可文自然常禮請安。太尊居然回安拉炕,可文那裡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上坐下。太尊先開口道:『小兒久被化雨,費心得很。老夫子到這邊來,又不提起,一向失敬;還是昨天小兒說起,方纔知道。』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他老夫子,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怎樣才好,答應也答應不出來,末末了只應得兩個『是』字。太尊又道:『聽小兒說,老夫子在庠?』可文道:『卑職僥倖補過廩,此次為貧而仕,是不得已之舉,所以沒有用廩名報捐。到了鄉試年分,還打算請假下場。』太尊點頭道:『足見志氣遠大!』說罷,舉茶送客。可文辭了出來。只見一班太爺們還在大堂底下,東站兩個,西站三個的,在那裡談天。見了可文,便都一哄上前圍住,問見了太尊說些甚麼,想來一定得意的。可文洋洋得意的說道:『無意可得。至于太尊傳見,不過談談家鄉舊事,並沒有甚麼意思。』內中一個便道:『閣下和太尊想來必有點淵源?』可文道:『沒有,沒有,不過同鄉罷了。』說著,便除下大帽子,自有他帶來那小家人接去,送上小帽換上;他又卸下了外褂,交給小家人。他的公館近在咫尺,也不換衣服,就這麼走回去了。
“從此之後,伯丹是奉了父命的,常常到可文公館裡去。每去,必在上房談天,那師母也絶不迴避,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點心,十分慇勤。久而久之,可文不在家,伯丹也這樣直出直進的了。
「可文又打聽得本府的一個帳房師爺,姓危號叫瑚齋的,是太尊心腹,言聽計從的,於是央伯丹介紹了見過幾面之後,又請瑚齋來家裡吃飯,也和請伯丹一般,出妻見子的,絶無迴避。那位太太近來越發出落得風騷,逢人都有說有笑,因此危瑚齋也常常往來。如此又過了一個來月,可文才求瑚齋向太尊說項。太太從旁也插嘴道:『正是。總要求危老爺想法子,替他弄個差使噹噹才好。照這樣子空下去,是要不得了的!這裡鎮江的開銷,樣樣比我們杭州貴,要是閙到不得了,我們只好回杭州去的了。』說罷,嫣然一笑。危瑚齋受了他夫妻囑託,便向太尊處代他說項。太尊道:『這個人啊,我久已在心的了。因為不知他的人品如何,還要打聽打聽,所以一直沒給他的事。只叫小兒仍然請他改改課卷,我節下送他點節敬罷了。』瑚齋道:『莫某人的人品,倒也沒甚麼。』太尊道:『你不知道:我看讀書人當中,要就是中了進士,點了翰林,飛黃騰達上去的,十人之中,還有五六是個好人;若是但進了個學,補了個廩,以後便蹲蹬住的,那裡頭,簡直要找半個好人都沒有。他們也有不得不做壞人之勢。單靠着坐館,能混得了幾個錢,自然不夠他用;不夠用起來,自然要設法去弄錢。你想他們有甚弄錢之法?無非是包攬詞訟,干預公事,魚肉鄉裡,傾軋善類,布散謡言,混淆是非,甚至窩娼庇賭,暗通匪類,那一種奇奇怪怪的事,他們無做不到。我府底下雖然沒有甚麼重要差使,然而委出去的人,也要揀個好人,免得出了岔子,叫本道說話。莫某人他是個廩生,他捐功名,又不從廩貢上報捐,另外弄個監生,我很懷疑他在家鄉幹了甚麼事,是個被革的廩生,那就好人有限了。』瑚齋道:『依晚生看去,莫某人還不至于如此;不過頭巾氣太重,有點迂腐騰騰的罷了。晚生看他世情都還不甚了了,太尊所說種種,他未必去做。』太尊道:『既然你保舉他,我就留心給他個事情罷了。』既而又說道:『他既是世情都不甚了了的,如何能當得差呢。我看他筆墨還好,我這裡的書啟張某人,他屢次接到家信,說他令兄病重,一定要辭館回去省親。我因為一時找不出人來,沒放他走,不如就請了莫某人罷。好在他本是小兒的先生,一則小兒還好早晚請教他,二來也叫他在公事上歷練歷練。』瑚齋道:『這是太尊的格外栽培。如此一來,他雖是個壞人,也要感激的學好了。』說罷,辭了出來,揮個條子,叫人送給莫可文,通知他。可文一見了信,直把他喜得賽如登仙一般。」
正是:任爾端嚴衡品行,奈渠機智善欺矇。不知莫可文當了鎮江府書啟之後,尚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
099回 老叔祖娓娓講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仆從
“莫可文自從做了王太尊書啟之後,辦事十分巴結;王伯丹的文章,也改得十分周到;對同事各人,也十分和氣。並備了一分鋪蓋,在衙門裡設一個床鋪,每每公事忙時,就在衙門裡下榻。人家都說他過于巴結了,自己公館近在咫尺,何必如此;王太尊也是說他辦事可靠,那裡知道他是別有用心的呢。他書啟一席,就有了二十兩的薪水;王太尊喜他勤慎,又在道台那邊,代他求了一個洋務局掛名差使,也有十多兩銀子一月;連他自己鬼鬼祟祟做手腳弄的,一個月也不在少處。後來太湖捕獲鹽梟案內,太尊代他開個名字,向太湖水師統領處說個人情,列入保舉案內,居然過了縣丞班。過得兩年,太尊調了蘇州首府,他也跟了進省。不幸太尊調任未久,就得病死了。那時候,他手邊已經積了幾文,想要捐過知縣班,到京辦引見,算來算去,還缺少一點。
正在躊躇設法,他那位弟婦過班的太太,不知和那一個情人一同逃走了,把他幾年的積蓄,雖未盡行捲逃,卻已經十去六七了。他那位夫人,一向本來已是公諸同好,作為謀差門路的,一旦失了,就同失了靠山一般;何況又把他積年心血弄來的,捲了一大半去!只氣得他一個半死!自己是個在官人員,家裡出了這個醜事,又不便聲張,真是啞子吃黃蓮,自家心裡苦。久而久之,同寅中漸漸有人知道了,指前指後,引為笑話。他在蘇州蹲不住了,才求分了上海道差遣,跑到上海來。因為沒了美人局,只怕是一直癟到此刻的。這是莫可文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