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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8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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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少奶奶道:「這是看各人的志氣,不能拿人家來講的。」姨媽道:「天唷!天底下有幾個及得來我的少奶奶的!唷!老天爺也實在糊塗!越是好人,他越給他磨折得利害!象少奶奶這麼個人,長得又好,脾氣又好,規矩、禮法、女紅、活計,那一樣輸給人家,真正是誰見誰愛,誰見誰疼的了,卻碰了我妹子那麼個糊塗蛋的婆婆。一年到晚,我看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也不知陪你淌了多少眼淚!他們索性頑出這個把戲來了!少奶奶啊,方纔我替你打算過來,不知你這一輩子的人怎麼過呢!他們在外頭喪良心、沒天理的幹出這件事來,我聽說已經把你的小照送給制台看過,又求了制台身邊的人上去回過,制台點了頭,並且交代早晚就要送進去的,這件事就算已經成功的了。少奶奶卻依着正大道理做事,不依從他,這個自是神人共敬的。但是你公公這一下子交不出人來,這個釘子怕不碰得他頭破血流!如今晚兒做官的,那裡還講甚麼能耐,講甚麼才情。會拉攏、會花錢就是能耐,會巴結就是才情。你向來不來拉攏,不來巴結,倒也罷了;拉攏上了,巴結上了,卻叫他落一個空,曉得他動的是甚麼氣!不要說是差缺永遠沒望,說不定還要幹掉他的功名。他的功名幹掉了,是他的自作自受,極應該的。少奶奶啊,這可是苦了你了!他功名幹掉了,差使不能當了,人家是窮了,這裡沒面子再住了,少不得要回旗去。咱們是京旗,一到了京裡,離你的娘家更遠了。你婆婆的脾氣,是你知道的,不必再說了。到了那時候,說起來,公公好好的功名,全是給你幹掉的,你這一輩子的磨折,只怕到死還受不盡呢!」說著,便倘下淚來。少奶奶道:「關到名節上的事情,就是死也不怕,何況受點折磨?」姨媽道:「能死得去倒也罷了,只怕死不去呢!老實對你說,我到這裡陪你,就是要監守住你,防到你有三長兩短的意思。你想我手裡的幾千銀子,被他們用了,到此刻不曾還我,他委託我一點事情,我那裡敢不盡心!你又從何死起?唉!總是運氣的原故。你們這件事閙翻了,他們窮了,又是終年的閙饑荒,連我養老的幾弔棺材本,只怕從此拉倒了,這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少奶奶聽了這些話,只是默默無言。姨媽又道:「我呢,大半輩子的人了,就是沒了這幾弔養老本錢,好在有他們養活着我。我死了下來,這幾根骨頭,怕他們不替我收拾!」說到這裡,也淌下眼淚來。又道:「只是苦了少奶奶,年紀輕輕的,又沒生下一男半女,將來誰是可靠的?你看那小子(指小少爺也),已經長到十二歲了,一本《中庸》還沒唸到一半,又頑皮又笨,那裡象個有出息的樣子!將來還望他看顧嫂嫂?」說到這裡,少奶奶也抽抽咽咽的哭了。姨媽道:「少奶奶,這是你一輩子的事,你自己過細想想看。」當時夜色已深,大眾安排睡覺。一宵晚景休提。

且說次日,苟才起來,梳洗已畢,便到書房裡找出一個小小的文具箱,用鑰匙開了鎖,翻騰了許久,翻出一個小包、一個紙捲兒,拿到上房裡來。先把那小包遞給婆子道:「這一包東西,是我從前引見的時候,在京城裡同仁堂買的。你可交給姨媽,叫他吃晚飯時候,隨便酒裡茶裡,弄些下去,叫他吃了。」說罷,又附耳悄悄的說了那功用。苟太太道:「怪道呢!怨不得一天到晚在外頭胡閙,原來是備了這些東西。」苟才道:「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這回也算得着了正用。」說罷,又把那紙捲兒遞過去道:「這東西也交代姨媽,叫他放在一個容易看見的地方。左右姨媽能說能話,叫他隨機應變罷了。」苟太太接過紙卷,要打開看看;才開了一開,便漲紅了臉,把東西一丟道:「老不要臉的!那裡弄了這東西?」苟才道:「你那裡知道!大凡官照、札子、銀票等要緊東西里頭,必要放了這個,作為鎮壓之用。凡我們做官的人,是個個備有這樣東西的。」苟太太也不多辯論,先把東西收下。覷個便,邀了姨媽過來,和他細細說知,把東西交給他。姨媽一一領會。


  

這一天,苟才在外頭置備了二三千銀子的衣服首飾之類,作為妝奩。到得晚飯時,姨媽便躡手躡腳,把那小包子裡的混帳東西,放些在茶裡面。飯後仍和昨天一般,用一番說話去旁敲側擊。少奶奶自覺得神思昏昏,老早就睡下了。姨媽覷個便,悄悄的把那個小紙捲兒,放在少奶奶的梳妝抽屜裡。這一夜,少奶奶竟沒有好好的睡,翻來覆去,短嘆長吁,直到天亮,只覺得人神睏倦。盥洗已畢,臨鏡理妝,猛然在梳妝抽屜裡看見一個紙捲兒,打開一看,只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捲起來。草草梳妝已畢,終日納悶。姨媽又故意在旁邊說些今日打聽得制軍如何催逼,苟才如何焦急等說話,翻來覆去的說了又說。到了晚上,又如法泡製,給他點混帳東西吃下。自己又故意吃兩鐘酒,藉著點酒意,厚着臉面,說些不相干的話。又說:「這件事,我也望少奶奶到底不要依從。萬一依從了,我們要再見一面,就難上加難了。做了制台的姨太太,只怕候補道的老太太還不及他的威風呢!何況我們窮親戚,要求見一面,自然難上加難了。」少奶奶只不做聲。如此一連四五天,苟才的妝奩也辦好了,芬臣也來催過兩次了。

姨媽看見這兩天少奶奶不言不語,似乎有點轉機了,便出來和苟太太說知,如此如此。苟太太告訴了苟才,苟才立刻和婆子兩個過來,也不再講甚麼規矩,也不避甚麼丫頭老媽,夫妻兩個,直走到少奶奶房裡,雙雙跪下。嚇得少奶奶也只好陪着跪下,嘴裡說道:「公公婆婆,快點請起,有話好說。」苟才雙眼垂淚道:「媳婦啊!這兩天裡頭,叫人家逼死我了!我託了人和制台說成功了,制台就要人,天天逼着那代我說的人。他交不出人,只得來逼我,這個是要活活逼死我的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媳婦大發慈悲罷!」少奶奶到了此時,真是無可如何,只得說道:「公公婆婆,且先請起,凡事都可以從長計議。」苟才夫婦才起來。姨媽便連忙來攙少奶奶起來,一同坐下。苟才先說道:「這件事本來是我錯在前頭,此刻悔也來不及了。古人說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我也明知道對不住人,但是叫我也無法補救。」少奶奶道:「媳婦從小就知婦人從一而終的大義,所以自從寡居以後,便立志守節終身。況且這個也無須立志的,做婦人的規矩,本是這樣,原是一件照例之事。卻不料變生意外!」說到這裡,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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