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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77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177頁 / 共2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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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當下大少爺找到姨媽跟前,叫聲:「姨媽,我爹合我媽,不知為甚吵嘴。小丫頭來告訴我,說媳婦跪在地下求告,求不下來。我不敢過去碰釘子,請姨媽出去勸勸罷。」說著,請了一個安。姨媽道:「哼!你娘的脾氣啊!」只說了這一句,便往前面去了。大少爺仍舊從夾-繞到自己院裡,悄悄的打發小丫頭去打聽。直等到十點多鐘,才看見少奶奶回房。大少爺接着問道:「怎樣了?」少奶奶一言不發,只管抽抽噎噎的哭。大少爺坐在旁邊,溫存了一會。少奶奶良久收了眼淚,仍是默默無言。大少爺輕輕說道:「我娘脾氣不好,你受了委屈,少不得我來陪你的不是。你心裡總得看開些,不要鬱出病來。照這個樣子,將來賢孝兩個字的名氣,是有得你享的。」大少爺只管汩汩而談,不料有一個十二歲的小少爺——就是那年吃了油麻糰,一雙油手抓臟了賃來衣服的那寶貨——在旁邊聽了去,便飛跑到娘跟前,一五一十的盡情告訴了。苟太太手裡正拿着茶碗喝茶,聽了這話,恨得把茶碗向地下盡命的一摔,豁啷一聲,茶碗摔得粉碎。跳起來道:「這還了得!」又喝叫小丫頭:「快給我叫他來!」小丫頭站着,垂手不動。苟太太道:「還不去嗎!」小丫頭垂手道:「請太太的示,叫誰?」苟太太伸手劈拍的打了一個巴掌道:「你益發糊塗了!」此時幸得姨媽尚在旁邊,因勸道:「妹妹你的火性也太利害了!是叫大少爺,是叫少奶奶,也得你吩咐一聲;你單說叫他來,他知道叫誰呢。」苟太太這才喝道:「給我叫那畜生過來!」姨媽又加了一句道:「快去請大少爺來,說太太叫。」那小丫頭才回身去了。

一會兒,大少爺過來,知道母親動了怒,一進了堂屋,便雙膝跪下。苟太太伸手向他臉蛋上劈劈拍拍的先打了十多下;打完了,又用右手將他的左耳,儘力的扭住,說道:「今天先扭死了你這小崽子再說!我問你:是《大清律例》上那一條的例,你家祖宗留下來的那一條家法,寵着媳婦兒,派娘的罪案?你老子寵媳滅妻,你還要寵妻滅母,你們倒是父是子!」說到這裡,指着姨媽道:「須知我娘家有人在這裡,你們須滅我不得!」一面說,一面下死勁往大少爺耳朵上擰。擰得大少爺痛很了,不免兩淚交流,又不敢分辯一句。幸得姨媽在旁邊,竭力解勸,方纔放手。大少爺仍舊屈膝低頭跪着,一動也不敢動,從十點多鐘跪起,足足跪到十二點鐘。


  

小丫頭來稟命開飯,苟太太點點頭;一會兒先端出杯、筷、調羹、小碟之類,少奶奶也過來了。原來少奶奶一向和大少爺兩個在自己房裡另外開飯,苟才和太太、姨媽,另在一所屋子裡同吃。今天早起,少奶奶聽了婆婆說他伏侍老太爺、老太太時,要站在後頭伺候的,所以也要還他公婆這個規矩,吩咐丫頭們打聽,上頭要開飯,趕來告訴;此刻得了信,趕着過來伺候。仍是和顏悅色的,見過姨媽、婆婆,便走近飯桌旁邊,分派杯筷小碟,在懷裡取出雪白的絲巾,一樣樣的擦過。苟太太大喝道:「滾你媽的蛋!我這裡用不着你在這裡獻假慇勤!」嚇得少奶奶連忙垂手站立,沒了主意。姨媽道:「少奶奶先過去罷。等晚上太太氣平了,再過來招呼罷。」少奶奶聽說,便退了出來。

苟才今天閙過一會之後,就到差上去了。他每每早起到了差上,便不回來午飯,因此只有姨媽、苟太太兩個帶著小少爺同吃。及至開出飯來,大少爺仍是跪着。姨媽道:「饒他起來吃飯去罷。我們在這裡吃飯,邊旁跪着個人,算甚麼樣了!」苟太太道:「怕甚麼!餓他一頓,未見得就餓死他!」姨媽道:「旁邊跪着個人,我實在吃不下去。」苟太太道:「那麼看姨媽的臉,放他起來罷。」姨媽忙接着道:「那麼快起來罷。」大少爺對苟太太磕了三個頭,方纔起來。又向姨媽叩謝了。苟太太道:「要吃飯在我這裡吃,不准你到那邊去!」大少爺道:「兒子這會還不餓,吃不下。」苟太太猛的把桌子一拍道:「敢再給我賭氣!」姨媽忙勸道:“算了罷!吃不下,少吃一口兒。

丫頭,給大少爺端座過來。”大少爺只得坐下吃飯。

一時飯畢,大少爺仍不敢告退。苟太太卻叫大丫頭、老媽子們撿出一分被縟來,到姨媽的住房對過一間房裡,鋪設下來。姨媽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一天足足扣留住大少爺,不曾放寬一步。到了晚上九點鐘時候,姨媽要睡覺了,他方纔把大少爺親自送到姨媽對過的房裡,叫他從此之後,在這裡睡。又叫人把夾-門鎖了,自己掌了鑰匙。可憐一對小夫妻,成婚不及數月,從此便咫尺天涯了。

可巧這位大少爺,犯了個童子癆的毛病。這個毛病,說也奇怪,無論男女,當童子之時,一無所覺;及至男的娶了,或者女的嫁了,不過三五個月,那病就發作起來,任是甚麼藥都治不好,一定是要死的。並且差不多的醫生,還看不出他的病源,回報不出他的病名來,不過單知道他是個癆病罷了。這位大少爺從小得了這個毛病,娶親之後,久要發作,恰好這天當着一眾丫頭、仆婦,家人們,受了這一番挫辱,又活活的把一對熱剌剌的恩愛夫妻拆開,這一夜睡到姨媽對過房裡,便在枕上飲泣了一夜。到得下半夜,便覺得遍身潮熱。及至天亮,要起來時,只覺頭重腳輕,抬身不得,只得仍舊睡下。丫頭們報與苟太太。苟太太還當他是假裝的,不去理會他。姨媽來看過,說是真病了,苟太太還不在意。倒是姨媽不住過來問長問短,又叫人代他熬了兩回稀飯,勸他吃下。足足耽誤了一天。直到晚上十點多鐘,苟才回來問起,親到後面一看,只見他當真病了,周身上下,燒得就和火炭一般。不覺着急起來,立刻叫請醫生,連夜診了,連夜服藥,足足忙了一夜。苟太太卻行所無事,仍舊睡他的覺。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大少爺一病三月,從來沒有退過燒。醫生換過二三十個,非但不能愈病,並且日見消瘦。那苟太太仍然向少奶奶吹毛求疵,但遇了少奶奶過來,總是笑啼皆怒;又不准少奶奶到後頭看病,一心一意,只要隔絶他小夫妻。究竟不知他是何用意,做書人未曾鑽到他肚子裡去看過,也不便妄作懸擬之詞。只可憐那位少奶奶,日夕以眼淚洗面罷了。又過了幾天,大少爺的病越發沉重,已經暈厥過兩次。經姨媽幾番求情,苟太太才允了,由得少奶奶到後頭看病。少奶奶一看病情凶險,便暗地裡哀求姨媽,求他在婆婆跟前再求一個天高地厚之恩,準他晝夜侍疾。姨媽應允,也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方纔說得準了。從此又是一個來月,任憑少奶奶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無奈大少爺壽元已盡,參術無靈,竟就嗚呼哀哉了!

少奶奶傷心哀毀,自不必說。苟才痛子心切,也哭了兩三天。惟有苟太太,雖是以頭搶地的哭,那嘴裡卻還是罵人。苟才因是個卑幼之喪,不肯發訃成禮。誰知同寅當中,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他遭了喪明之痛;及至明日,轅門抄上刻出了「苟某人請期服假數天」,大家都知道他兒子病了半年,這一下更是通國皆知了,於是送奠禮的,送祭幛的,都紛紛來了。這是他遇了紅點子,當了闊差使之故;若在數年以前,他在黑路上的時候,莫說死兒子,只怕死了爹娘,還沒人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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