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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51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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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說話時,桌上翻了茶碗,把他那紙包弄濕了,透了許久,方纔覺着。連忙打開,把裡面一張一張的皮紙抖了開來,原來全是些官照,也有從九的,也有未入流的,也有巡檢的,也有典史的,也有把總的。我不覺詫異道:「那裡弄了這許多官照來?」文琴笑道:「你可要?我可以奉送一張。」我道:「這都填了姓名、三代的,我要他作甚麼。」文琴道:「這個不過是個頑意兒罷了,頂真那姓名做甚麼。」我道:「奇極了!官照怎麼拿來做頑意兒?這又有什麼頑頭呢」文琴道:「你原來不知道,這個雖是官照,卻又是嫖妓的護符。這京城裡面,逛相公是冠冕堂皇的,甚麼王公、貝子、貝勒,都是明目張膽的,不算犯法;惟有妓禁極嚴,也極易閙事,都老爺查的也最緊。逛窯姐兒的人,倘給都老爺查着了,他不問三七二十一,當街就打;若是個官,就可以免打;但是犯了這件事,做官的照例革職。所以弄出這個頑意兒來,大凡逛窯姐兒的,身邊帶上這麼一張,倘使遇了都老爺,只把這一張東西繳給他,就沒事了。」我道:「為了逛窯姐兒,先捐一個功名,也未免過于張致了。朝廷名器,卻不料拿來如此用法!」文琴道:「誰捐了功名去逛窯姐兒!這東西正是要他來保全功名之用。比方我去逛窯姐兒,被他查着了,誰願意把這好好的功名去幹掉了。我要是不認是個官,他可拉過來就打,那更犯不上了。所以備了這東西在身邊,正是為保全功名之用。」我道:「你弄了這許多來,想是一個老嫖客了。然而未見得每嫖必遇見都老爺的,又何必要辦這許多呢?」文琴道:「這東西可以賣,可以借可以送,我向來是預備幾十張在身邊的。」我道:「賣與送不必說了,這東西有誰來借?」文琴道:「你不知道,這東西不是人人有得預備的。比方我今日請你吃花酒,你沒有這東西,恐怕偶然出事,便不肯到了;我有了這個預備,不就放心了麼。」一面說話時,已把那濕官照一張一張的印幹了,重新包起來。又殷殷的問惲洞仙是那一家錢鋪的掌柜。我道:「你一定要結識他,我明日可以給你們拉攏。」文琴大喜。到了次日,一早就過來央我同去。我笑道:「你也太忙,不要上衙門麼?」文琴道:「不相干,衙門裡今日沒有我的事。」我道:「去的太早了,人家還沒有起來呢。」文琴又連連作揖道:「好人!沒起來,我們等一等;倘使去遲了,恐怕他出去了呢。」我給他纏的沒法,只得和他同去。誰知洞仙果然出門去了。問幾時回來,說是到周宅去的,不定要下午才得回來。

文琴沒法,只得回去。


  

我卻到伯述那裡去有事。辦過正事之後,便隨意談天。我說起文琴許多官照的事,伯述道:「這是為的從前出過一回事,後來他們才想出這個法子的。自從行出這個法子之後,戶部裡卻多了一單大買賣,甚至有早上填出去的官照,晚上已經繳了的,那要嫖的人不免又要再捐一個,那才是源源而來的生意呢。」

我道:「從前出的是甚麼事?」伯述道:「京城裡的窯姐兒最粗最賤,不知怎麼那一班人偏要去走動,真所謂逐臭之夫了。有一回,巡街御史查到一家門內有人吵閙,便進去拿人。誰知裡面有三個闊客:一個是侍郎,一個是京堂,一個是侍講。一聲說都老爺查到了,便都嚇得魂不附體。那位京堂最靈便,跑到後院裡,用梯子爬上牆頭,往外就跳。誰知跳不慣的人,忽然從高落下,就手足無措的了,不知怎樣一閃,把腿跌斷了,整整的醫了半年才得好,因此把缺也開了。那一位侍郎呢,年紀略大了,跳不動,便找地方去躲,跑到毛廁裡去,以為可以躲過了;誰知走得太忙,一失腳掉到了糞坑裡去,幸得那糞坑還淺,不曾占滅頂之凶,然而已經閙得異香遍體了。只有那位侍講,一時逃也逃不及,躲也躲不及,被他拿住了,自己又不敢說是個官;若是說了,他問出了官職,明日便要專摺奏參的,只得把一個官字藏起來。那位都老爺拿住了,便喝叫打了四十下小板子。這一位翰林侍講平空受此奇辱,羞愧的無地自容,回去便服毒自盡了;卻又寫下了一封遺書給他同鄉,只說被某御史當街羞辱,無復面目見人。同鄉京官得了這封書,便要和那御史為難。恰好被他同嫖的那兩位侍郎、京堂知道了,一個是被他逼斷了腿的,一個是被他逼下糞坑的,如何不恨,便暗中幫忙,慫恿起眾人,於是同鄉京官斟酌定了文飾之詞,只說某侍講某夜由某處回寓,手燈為風所熄,適被某御史遇見,平日素有嫌隙,指為犯夜,將其當街笞責云云。據了這個意思,聯銜入奏。那兩位侍郎、京堂,更暗為援助,鍛鍊成獄,把那都老爺革職,發往軍台。這件事出了以後,一班逐臭之夫,便想出這官照的法子來。」正說得高興時,家裡忽然打發人來找我,我便別過伯述回去。

正是:只緣一段風流案,斷送功名更戍邊。不知回去之後,又有甚事,且待下回再記——

076回 急功名愚人受騙 遭薄倖淑女蒙冤


  
我回到家時,原來文琴坐在那裡等我。我問在茲找我做甚麼。在茲道:「就是車老爺來說有要緊事情奉請的。」我對文琴道:「你也太性急了,他說下午才得回家呢。」文琴道:「我另外有事和你商量呢。」我問他有甚麼事時,他卻又說不出來,只得一笑置之。捱到中飯過後,便催我同去;及至去了,惲洞仙依然沒回來。我道:「算了罷,我們索性明天再來罷。」

文琴正在遲疑,恰好門外來了一輛紅圍車子,在門首停下,車上跳下一個人來,正是洞仙。一進門見了我,便連連打拱道:「有勞久候!失迎得很!今天到周宅裡去,老中堂倒沒有多差使,倒是叫少大人把我纏住了,留在書房裡吃飯,把我灌個稀醉,才打發他自己的車子送我回來。」說罷,呵呵大笑。又叫學徒的:「拿十弔錢給那車伕;把我的片子交他帶一張回去,替我謝謝少大人。」說罷了,才讓我們到裡面去。我便指引文琴與他相見。彼此談得對勁,文琴便扯天扯地的大談起來,一會兒大發議論,一會兒又竭力恭維。我自從相識他以來,今天才知道他的談風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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