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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36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136頁 / 共2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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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看了許久,看不出其所以然來,便輕輕下了板凳。正要重新去摸洋火,忽又聽得隔壁一陣劈拍之聲,又是一陣詈罵之聲,不覺又起了多事之心,重新站上板凳,向那邊一張。只見那婦人站了起來,拿着那旱煙筒,向那小子頭上亂打,嘴裡說道:「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這口氣!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這口氣!」說來說去,只是這兩句,手裡卻是不住的亂打。那小子仍是跪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伸着脖子受打。不提防拍拆一聲,煙筒打斷了。那婦人嚷道:「我吃了二十多年的煙袋(北人通稱煙袋),在你手裡送折了,我只在你身上討賠!」說時,又拿起那斷煙筒,很命的向那小子頭上打去。不料煙筒桿子短了,格外力大,那銅煙鍋兒(粵人謂之煙斗,蘇、滬間謂之煙筒頭),恰恰打在頭上,把頭打破了,流出血來,直向臉上淌下去。那小子先把袖子揩拭了兩下,後來在袖子裡取出手帕來擦,仍舊是端端正正跪着不動。那婦人彎下腰來一看,便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嘴裡嚷道:“天呵,天呵!

我好命苦呵!一個兒子也守不住呵!”


  

我起先只管獃看,還莫名其妙,聽到了這兩句話,方纔知道他是母子兩個。卻又不知為了甚麼事。若說這小子是個逆子呢,看他那飲泣受杖的情形又不象;若說不是逆子呢,他又何以惹得他母親動了如此大氣。至于那婦人,也是測度他不出來:若說他是個慈母呢,他那副很惡凶悍的尊容又不象;若說他不是個慈母,何以他見兒子受了傷,又那麼痛哭起來。

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忽然他那房門已被人推開,便進來了四五個人。認得一個是棧裡管事的,其餘只怕是同棧看熱閙的人。那管事的道:「你們來是一個人來的,雖是一個人吃飯,卻天天是兩個人住宿;住宿也罷了,還要天天晚上閙甚麼神號鬼哭,弄的滿棧住客都討厭。你們明天搬出去罷!」此時跪下的小子,早已起來了。管事的回頭一看,見他血流滿面,又厲聲說道:「你們吵也罷,哭也罷,怎麼閙到這個樣子,不要閙出人命來!」管事的一面說,那婦人一面哭喊。那小子便走到那婦人跟前,說道:「娘不要哭,不要怕!兒子沒事,破了一點點皮,不要緊的。」那婦人咬牙切齒的說道:「就是你死了,我也會和他算帳去!」那小子一面對管事的說道:「是我們不好,驚動了你貴棧的寓客。然而無論如何,總求你擔代這一回,我們明日搬到別家去罷。」管事的道:「天天要我擔代,擔代了七八天了。我勸你們安靜點罷!要照這個樣子,隨便到誰家去,都是不能擔代的。」說罷,出去了。那些看熱閙的,也就一哄而散。

我站的久了,也就覺得睏倦,便輕輕下了板凳,摸着洋火,點了燈,拿出表來一看,誰知已經將近兩點鐘了,便連忙收拾睡覺。

正是:貪觀隔壁戲,竟把睡鄉忘。未知此一婦人,一男子,到底為了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069回 責孝道家庭變態 權寄宿野店行沽

且喜自從打破了頭之後,那邊便聲息俱寂,我便安然鼾睡。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鐘,連忙叫茶房來,要了水,淨過嘴臉,寫了兩封信,拿到帳房裡,托他代寄。走過客堂時,卻見杏農坐在那裡,和昨夜我看見的那小子說話。原來佛照樓客棧,除了客房之外,另外設了兩座客堂,以為寓客會客之用。杏農見我走過,便起身招呼道:「起來了麼?」我道:「想是到了許久了。」杏農道:「到了一會兒。」說著,便走近過來,我順便讓他到房裡坐。他一面走,一面說道:「方纔來回候你,你未起來,恰好遇了一個朋友,有事托我料理。此時且沒工夫談天,請你等我一等,我去去再來。」說罷,拱手別去。


  
我回到房裡,等了許久,直到午飯過後,仍不見杏農來。料得他既然有事,未必再來的了,我便出門到外面逛了一趟,又到向來有來往的幾家字型大小裡去走走。及至回到棧時,已經四點多鐘,客棧飯早,茶房已經開上飯來。吃飯過後,杏農方纔匆匆的來了。喘一口氣,坐定說道:「有勞久候了!」我道:「我飯後便出去辦了一天事,方纔回來。」杏農道:「今天早起,我本來專誠來回候你;不料到得此地,遇了一個敝友,有點為難的事,就代他調排了一天,方纔停當。」我道:「就是早起在客堂裡那一位麼?」杏農道:「正是,他本來住在你這裡貼隔壁的房間。我到此地時才八點鐘,打你的門,你還沒有起來我正要先到別處走走,不期遇了他開門出來,我便攬了這件事上身,直到此刻才辦妥了。」

我道:「昨夜我聽見隔壁房裡有人哭了許久,後來又吵閙了一陣,不知為的是甚麼事?」杏農嘆道:「說起來,話長得很。我到了天津,已經十多年,初到的時候,便識了這個朋友。那時彼此都年輕,他還沒有娶親,便就了這裡招商局的事。只有一個母親,在城裡租了我的兩間余屋,和我同住着;幾兩銀子薪水,雖未見得豐盛,卻也還過得去。」我笑道:「你說了半天他,究竟他姓甚名誰?」杏農道:「他姓石,別字映芝,是此地北通州人。他祖父是個翰林,只放過兩回副主考,老死沒有開坊,所以窮的了不得。他老子是個江蘇知縣,署過幾回事,臨了閙了個大虧空,几乎要查抄家產,為此急死了。遺下兩房姨太太,都打發了。那時映芝母子,本沒有隨任,得信之後,映芝方纔到南京去運了靈柩回來。可憐那年映芝只得十五歲!」

我聽了這話,不覺心中一動,暗想我父親去世那年,我也只得十五歲,也是出門去運靈柩回家的,此人可謂與我同病相憐的了。因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這般詳細?」杏農道:「我同他一相識之後,便氣味相投,彼此換了帖,無話不談的;以後的事,我還要知得詳細呢。他運柩回來之後,便到京裡求了一封薦信,薦到此地招商局來。通州離這裡不遠,便接了他母親來津。那時我的家眷也在這裡,便把我住的房子騰出兩間,轉租給他。因此兩下同居,不免登堂拜母。那時卻也相安無事。映芝為人,十分馴謹,一向多有人和他做媒;映芝因為家道貧寒,雖有人提及,自己也不敢答應。及至服闋之後,才定了這天津城裡的一位貧家小姐,卻也是個書香人家,丈人是個老儒士。誰知過門之後,不到一年光景,便閙了個婆媳不對,天天吵閙不休,連我們同居的也不得安。」我道:「想是娶了個不賢的婦人來了。這不賢妻、不孝子,最是人生之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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