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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25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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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暗想:大約繼之被他這種話聒得麻煩了,不如我代他回絶了罷。想罷,便道:「大人這一個『避』字,倒是說著了。然而只着得一半。繼之的避,並不是暫時避大帥的怒,卻是要永遠避開仕路的意思。此刻莫說是要化錢回任,便是不化錢叫他回任,只怕也不願意的了。他常常和我說,等過了一年半載,上頭不開他的缺,他也要告病開缺,他要自己去註銷這個知縣呢。」苟才愕然道:「這個奇了。江都又不是要賠累的缺,何至如此!若說碰釘子呢,我們做官的人,哪一天不碰上個把釘子!要都是這麼使脾氣,官場中的人不要跑光了麼!」我道:「便是我也勸過他好幾次,無奈他主意打定了,憑勸也勸不過來。大人這番美意,我總達到就是了。」苟才道:「就是繼翁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候,此刻已經得了實缺,巴結點的干,將來督撫也是意中事。」我沒得好說,只答應了兩個「是」字。苟才又道:「令伯許久不見了,此刻可好?在哪裡當差?」我道:「在湖北,此刻當的是宜昌土捐局的差事。」苟才道:「這個差事怕不壞罷?」我道:「這倒不知道。」苟才道:「沾着厘捐的,左右沒有壞差使。」說著,兩手拿起茶碗,往嘴唇上送了一送,並不曾喝着一點茶;放下茶碗,便站起來,說道:「費心繼翁跟前達到這個話,並勸勸他不要那麼固執,還是早點出山的好。」我一面答應着,就送他出去。我要送他到衚衕口上馬車,他一定攔住,我便回了進來。

繼之的家人高升對我道:「這麼一個送上門的好機會,別人求也求不着的,怎麼我們老爺不答應?求老爺好歹勸勸,我們老爺答應了,家人們也沾點兒光。」我笑道:「你們老爺自己不願意做官,叫我怎樣勸呢。」高升道:「這是一時氣頭上的話,不願意做官,當初又何必出來考試呢。不要說有這麼個機會,就是沒有機會,也要找路子呢。前年鹽城縣王老爺不是的麼,到任不滿三個月,上忙沒趕上,下忙還沒到,為了鄉下人一條牛的官司,叫他那舅老爺出去,左弄右弄,不知怎樣弄擰了,就撤了任,閙了一身的虧空。後來找了一條路子,是一個候補道蔡大人,和藩台有交情,能說話;可是王老爺沒有錢化,還是他的兩三個家人,湊上了一弔多銀子,不就回了任了嗎。雖然趕回任的時候,把下忙又過了,明年的上忙還早着;到此刻,可是好了。倘使我們老爺不肯拿出錢來,就是家人們代湊着先墊起來,也可以使得。請老爺和家人說說。」我道:「你跟了你老爺這幾年,還不知他的脾氣嗎。我可不能代你去碰這個釘子,要說你自己說去。」高升道:「家人們去說更不對了。」我正要走進去,字型大小裡來了個出店,說有客來了。我便仍到字型大小裡來。


  

正是:仕路方聆新怪狀,家庭又聽出奇聞。不知那來客是誰,且聽下回再記——

064回 無意功名官照何妨是假縱非因果惡人到底成空

那客不是別人,正是文述農。述農一見了我,便猝然問道:「你那個搖頭大老爺,是哪裡弄來的?」我愕然道:「甚麼搖頭大老爺?我不懂啊。」繼之笑道:「官場禮節,知縣見了同、通,都稱大老爺。同知五品,比知縣大了兩級,就叫他一聲大老爺,似乎還情願的,所以叫做點頭大老爺。至于通判,只比他大得一級,叫起來未免有點不情願,不情願,就要搖頭了,所以叫做搖頭大老爺。那回我和你說過請封典之後,我知道你于此等事是不在心上的,所以托你令姊抄了那卯數、號數出來,托述農和你辦去。其餘你問述農罷。」我道:「這是家伯託人在湖南捐局辦來的。」述農道:「你令伯上了人家的當了,這張照是假的。」我不覺愕然,愣了半天道:「難道部裡的印信,都可以假的麼?你又從哪裡知道的呢?」述農道:「我把你官照的號碼抄去,託人和你辦封典;部裡復了出來,說沒有這張照,還不是假的麼。」我道:「這真奇了!那一張官照的板可以假得,怎麼假起紫花印信來!這做假的,膽子就很不小。」繼之道:「官照也是真的,印信也是真的,一點也不假,不過是個廢的罷了。你未曾辦過,怨不得你不知道。本來各處辦捐的老例,系先填一張實收,由捐局匯齊捐款,解到部裡,由部裡填了官照發出來,然後由報捐的拿了實收,去倒換官照。遇著急於籌款的時候,恐怕報捐的不踴躍,便變通辦理,先把空白官照,填了號數,發了出來,由各捐局分領了去勸捐。有來報捐的,馬上就填給官照。所有剩下來用不完的,不消繳部,只要報明由第幾號起,用到第幾號,其餘均已銷毀,部裡便注了冊,自第幾號至第幾號作廢,叫做廢照。外面報過廢的照,卻不肯銷毀,仍舊存着,常時填上個把功名,送給人作個頑意兒;也有就此穿了那個冠帶,充做有職人員的,誰還去追究他。也有拿着這廢照去騙錢的,聽說南洋新加坡那邊最多。大約一個人有了幾個錢,雖不想做官,也想弄個頂戴。到新加坡那邊發財的人很多,那邊捐官極不容易,所以就有人蒐羅了許多廢照,到那邊去騙人。你的那張,自然也是廢照。你快點寫信給你令伯,請他向前路追問。只怕——」說到這兩個字,繼之便不說了。述農道:「其實功名這樣東西,真的便怎麼,假的弄一個頑頑也好。」


  
我聽了這話,想起苟才的話來,便告訴了繼之。繼之道:「這般回絶了他也好,省得他再來麻煩。」我道:「大哥放著現成真的不去幹,我卻弄了個假的來,真是無謂。」述農道:「這樣東西,真的假的,最沒有憑據。我告訴你一個笑話:我們局裡前幾年,上頭委了一個鹽運同來做總辦。這局子向來的總辦都是道班,這一位是破天荒的。到差之後,過了一年多,才捐了個候選道。你道他為甚麼加捐起來?原來他那鹽運同是假的。」繼之道:「假功名,戴個頂子頑頑就罷了,怎麼當起差來?」述農道:「他還是奉憲準他冒官的呢。他本是此地江蘇人。他的老兄,是個實缺撫台。他是個廣東鹽大使。那年丁憂回籍,辦過喪事之後,不免出門謝弔;謝過弔,就不免拜客。他老兄見了兩江總督,便代自家兄弟求差使,說本籍人員,雖然不能當地方差使,但如洋務、工程等類,也求賞他一個。總督答應了,他便遞了一張『廣東候補鹽大使某某』的條子。說過之後,許久沒有機會。忽然一天,這局子裡的總辦報了丁憂,兩江總督便想著了他。可巧那張條子不見了,書桌上、書架上、護書裡、抽屜裡,翻遍了都沒有。便仔細一想,把他名字想了出來,卻忘了他的官階。想了又想,彷彿想起一個『鹽』字,便糊里糊塗給他填上一個鹽運同。這不是奉憲冒官麼。」我道:「他已經捐過了道班,這件事又從哪裡知道他的呢?」述農道:「不然哪裡知道,後來他死了,出的訃帖,那官銜候選道之下,便是廣東候補鹽大使,竟沒有鹽運同的銜頭,大家才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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