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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06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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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袞縣是著名的苦缺,他雖然不滿意,然而不到一年,一個候補縣丞升了一個現任知縣,也是興頭的,便帶了兩個侍妾去到任,又帶了一個侄兒去做帳房。做到年底下,他那侄少爺嫌出息少,要想法子在外面弄幾文,無奈嶧縣是個苦地方,想遍了城裡城外各家店舖,都沒有下手的去處。只有一家當鋪,資本富足,可以詐得出的。便和稿案門丁商量,拿一個皮箱子,裝滿了磚頭瓦石之類,鎖上了,加了本縣的封條,叫人抬了,門丁跟着到當鋪裡去要當八百銀子。當鋪的人見了,便說道:『當是可以當的,只是箱子裡是甚麼東西,總得要看看。』門丁道:『這是本縣太爺親手加封的,哪個敢開!』當鋪裡人見不肯開看,也就不肯當。那門丁便叫人抬了回去。當鋪裡的夥計,大家商量,縣太爺來當東西,如何好不應酬他;不過他那箱子封鎖住了,不知是甚麼東西,怎好胡亂當他的,倒是借給他點銀子,也沒甚要緊。我們在他治下,總有求他的時候,不如到衙門裡探探口氣,簡直借給他幾百銀子罷。商量妥當,等到晚上關門之後,當鋪的當事便到衙門裡來,先尋見了門丁,說明來意。門丁道:『這件事要到帳房裡和侄少爺商量。』當事的便到帳房裡去。那侄少爺聽見說是當鋪裡來的,登時翻轉臉皮,大罵門上人都到那裡去了,『可是瞎了眼睛,夤夜裡放人闖到衙門裡來!還不快點給我拿下!』左右的人聽了這話,便七手八腳,把當事拿了,交給差役,往班房裡一送。當鋪裡的人知道了,着急的了不得;又是年關在即,如何少得了一個當事的人。便連夜打了電報給東家討主意。這東家是黃縣姓丁的,是山東著名的富戶,所有闔山東省裡的當鋪,十居六七是他開的。得了電報,便馬上回了個電,說只要設法把人放出來,無論用多少錢都使得。當鋪裡人得了主意,便尋出兩個紳士,去和侄少爺說情,到底被他詐了八百銀子,方纔把當事的放了出來。

「等過了年,那當鋪的東家,便把這個情形,寫了個呈子,到省裡去告了。然而衙門裡的事,自然是本官作主,所以告的是告縣太爺,卻不是告侄少爺。上頭得了呈子,便派了兩個委員到嶧縣去查辦。這回派的委員,卻又奇怪,是派了一文一武。那文的姓傅,我忘了他的官階了;一個姓高的,卻是個都司,就是本山東人。等兩個委員到了嶧縣,那位姓朱的縣太爺,方纔知道侄少爺闖子禍,未免埋怨一番。正要設法彌縫,誰知那侄少爺私下先去見那兩個委員。那姓傅的倒還圓通,不過是拿官場套語『再商量』三個字來敷衍;那姓高的卻擺出了一副辦公事的面目,口口聲聲,只說公事公辦。那侄少爺見如此情形,又羞又怒又怕。回去之後,忽然生了一個無毒不丈夫的主意來,傳齊了本衙門的四十名練勇,桌上放著兩個大元寶,問道:『你們誰有殺人的膽量,殺人的本事,和我去殺一個人?這二百兩銀子,就是賞號;我還包他沒事。』四十名練勇聽了,有三十九名面面相覷;只有一個應聲說道:『我可以殺人!但不知殺的是誰?」侄少爺道:‘你可到委員公館裡去,他們要問你做甚麼,你只說本縣派來看守的;覷便把那高委員殺了,回來領賞。』那練勇答應下來,回去取一把尖刀,磨得雪亮飛快,帶在身邊,徑奔委員公館來。傅委員聽了,倒不以為意;那高委員可不答應了,罵道:『這還了得!省裡派來的委員,都被他們看守了,這成了個甚麼話!』倒是傅委員把他勸住。到了傍晚時,高委員到院子裡小便,那練勇看見了,走到他後頭,拔出尖刀,颼的一下,雪白的一把尖刀,便從他後心刺進去,那刀尖直從前心透出,拔了紅刀子出來,翻身便走。一個家人在堂屋裡看見,大喊道:『不好了!練勇殺人啊!』這一聲喊,驚起眾家人出來看時,那練勇早出大門去了。眾人見他握刀在手,又不敢追他。看那高委員時,只有雙腳亂蹬了一陣,就直挺了。傅委員見此情形,急的了不得,忙喝眾人道:『怎麼放那兇手跑了,還不趕上去拿了來!』說話時便遲,那時卻是甚快,那練勇離了大門,不過幾丈遠,眾人聽傅委員的話,便硬着膽子趕上去。那練勇聽見有人追來,卻返身仗刀在手道:『本官叫我來殺他的,誰能奈我何!你們要趕我,管叫你來一個死一個!』說罷,回身徜徉而去。眾人誰敢向前,只得回報傅委員。傅委員聽了,嚇得魂不附體,暗想他能殺姓高的,便能殺我,這個虎口之地,如何住得!便連夜出城,就近飛奔到兗州府告變去了。兗州府得報,也嚇得大驚失色。連忙委了本府經歷廳,到嶧縣去摘了印綬,權時代理縣事;另外委員去把姓朱的押送來府,暫時看管。因為原告呈子,詞連稿案門丁,叫一併提了來。一面飛詳上憲。等經歷廳到嶧縣時,那侄少爺和那練勇,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不多幾天,省裡來了委員,把姓朱的上了刑具,提回省裡,原來已經揭參出去了。可笑一向還說是侄兒子做的事,與他無涉;直到此時,方纔悔恨起來。到了省城,審了兩堂,他只供是侄兒子所做的,自己只承了個約束不嚴。上面便把他押着,一面懸賞緝兇。


  

「這件事本就可以延宕過去了,誰知那高委員也有個侄兒子,卻是個翰林,一向在京供職,得了這個消息,不覺大怒,驚動了同鄉,聯合了山東同鄉京官,會銜參了一折,坐定了是姓朱的主謀,奉旨着山東巡撫徹底根究,不得徇情回護。撫台接到了廷寄,看見詞旨嚴厲,重新又把這個案提起來,嚴刑審訊。那門丁熬刑不過,便瘐死了。那姓朱的也備嘗三木,終是熬不住痛苦,便承了主謀。這才定了案,拿他論抵。那時他還有些同寅朋友,平素有交情的,都到監裡去看他,也有安慰他的,也有代他籌後事的,也有送飲食給他的。最有見識的一個,是勸他預先服毒自盡的。誰知他不以為忠言,倒以為和他取笑,說是正凶還沒有緝着,焉見得就殺我。那勸他的人,倒不好再說了。他自從聽了那朋友這句話之後,連人家送他的飲食也不敢入口,恐怕人家害他,天天只把囚糧果腹。直等到釘封文書到了,在監裡提了出來綁了,歷城縣會了城守,親自押出西關。他那忠告的朋友,化了幾十弔錢,買了一點鶴頂紅,攙在茶裡面,等在西關外面,等到他走過時,便勸他吃一口茶;誰知他偏不肯吃。一直到了法場上,就在三年前頭殺姓趙的地方,一樣的伸着脖子,吃了一刀。」

正是:富貴浮雲成一夢,葫蘆依樣只三年。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055回 箕踞忘形軍門被逐 設施已畢醫士脫逃


  
德泉說完了這一套故事,我問道:「協餉銀子未必是現銀,是打匯票的,他如何騙得去?這也奇了!」德泉道:「這一筆聽說是甘肅協餉。甘肅與各省通匯兌的很少,都是匯到了山西或陝西轉匯的,他就在轉匯的地方做些手腳,出點機謀,自然到手了。」子安從旁道:「我在一部甚麼書上看見一條,說嘉、道年間,還有一個冒充了成親王到南京,從將軍、總督以下的錢,都騙到了的呢。」德泉道:「這是從前沒有電報,才被他瞞過了;若是此刻,只消打個電去一問,馬上就要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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