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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98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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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到家之後,彼此相見,不過都是些家常說話,不必多贅。停頓下來,母親取出一封信,及一個大紙包,遞給我看。我接在手裡一看,是伯父的信,卻從武昌寄來的。看那信上時,說的是王俎香現在湖南辦捐局差事,前回借去的三千銀子,已經寫信託他代我捐了一個監生,又捐了一個不論雙單月的候選通判,統共用了三千二百多兩銀子,連利錢算上,已經差不多。將來可以到京引見,出來做官,在外面當朋友,終久不是事情。云云。又敘上這回到湖北,是兩湖總督奏調過去,現在還沒有差使。我看完了,倒是一怔。再看那大紙包的是一張監照、一張候選通判的官照,上面還填上個五品銜。我道:「拿着三千多銀子,買了兩張皮紙,這才無謂呢;又填了我的名字,我要他做什麼!」母親道:「辦個引見,不知再要化多少?就拿這個出去混混也好,總比這跑來跑去的好點。」我道:「繼之不在這裡,我敢說一句話:這個官竟然不是人做的!頭一件先要學會了卑污苟賤,才可以求得着差使;又要把良心擱過一邊,放出那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才弄得着錢。這兩件事我都辦不到的,怎麼好做官!」母親道:「依你說,繼之也卑污苟賤的了?」我道:「怎麼好比繼之。他遇了前任藩台同他有交情,所以樣樣順手。並且繼之家裡錢多,就是永遠沒差沒缺,他那候補費總是綽綽有餘的。我在揚州看見張鼎臣,他那上運司衙門,是底下人背了包裹,託了帽盒子,提了靴子,到官廳上去換衣服的;見了下來,又換了便衣出來。據說這還是好的呢,那比張鼎臣不如的,還要難看呢。」母親道:「那麼這兩張照竟是廢的了?」我道:「看著罷,碰個機會,轉賣了他。」母親道:「轉賣了,人家頂了你的名字也罷了,難道還認了你的祖宗三代麼?」我道:「這不要緊,只要到部裡化上幾個錢,可以改的。」母親道:「雖如此說,但是那個要買,又哪個知道你有官出賣?」我道:「自從前兩年開了這個山西賑捐,到了此刻,已成了強弩之末,我看不到幾時,就要停止的了。到了停止之後,那一班發官迷的,一時捐不及,後來空自懊悔,倘遇了我這個,他還求之不得呢。到了那時,只怕還可以多賣他幾百銀子。」姊姊從旁笑道:「兄弟近來竟入了生意行了,處處打算賺錢,非但不願意做官,還要拿着官來當貨物賣呢。」我笑道:「我這是退不了的,才打算拿去賣;至于拿官當貨物,這個貨只有皇帝有,也只有皇帝賣,我們這個,只好算是『飯店裡買蔥』。」當下說笑一回,我仍去料理別的事。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不知不覺,早又過了新年,轉瞬又是元宵佳節,我便料理到漢口去。打聽得這天是怡和的上水船。此時怡和、太古兩家,南京還沒有躉船,只有一家,因官場上落起見,是有的。我便帶了行李,到怡和洋篷上去等。等不多時,只見遠遠的一艘輪船,往上水駛來,卻是有躉船一家的。暗想今日他家何以也有船來,早知如此,便應該到他那躉船去等,也省了坐划子。正想著時,洋篷裡的人,也三三兩兩議論起來。那船也漸駛漸近了,躉船上也扯起了旗子。誰知那船一直上駛,並不停輪。我向來是近視眼,遠遠的只隱約看見船名上,一個字是三點水旁的,那一個字便看不出了。旁邊的人都指手畫腳,有人說是這個,有個說是那個,有個說斷不是那個,那個字筆畫沒有那麼多。然而為甚麼一直上駛,並不停輪呢?於是又紛紛議論起來:有個說是恐怕上江那裡出了亂事,運兵上去的;有個說是不知專送甚麼大好老到哪裡的;有個說怕是因為南京沒有客,沒有貨,所以不停泊的。大眾瞎猜瞎論了一回,早望見紅煙囪的元和船到了,在江心停輪。這邊的人,紛紛上了划子船,划到輪船邊上去。輪船上又下來了多少人。一會兒便聽得一聲鈴響,船又開行了。我找了一個房艙,放下行李,走出官艙散坐,和一班搭客閒談,說起有一艘船直放上水的事,各人也都不解。恰好那裡買辦走來,也說道:「這是向來未曾見過之事,並且開足了快車。我們這元和船,上水一點鐘走十二英里,在長江船裡,也算頭等的快船了。我們在鎮江開行,他還沒有到,此刻倒被他趕上前頭去了。」旁邊一個帳房道:「他那個船隻怕一點貨也不曾裝,你不看他輕飄飄的麼,船輕了,自然走得快些。但不知到底為了甚麼事。」當下也是胡猜亂度了一回,各自散開。


  

第三天船到了漢口,我便登岸,到蔡家巷字型大小裡去。一路上只聽見漢口的人,三三兩兩的傳說新聞。

正是:直溯長江翻醋浪,誰教平地起酸風?不知傳說甚麼新聞,且待下回再記——

051回 喜孜孜限期營簉室 亂烘烘連夜出吳淞

耳邊只聽得那些漢口人說甚麼,吃醋吃到這個樣子,才算是個會吃醋的;又有個說,自然他必要有了這個本事,才做得起夫人;又有個說,這有甚麼希奇,只要你做了督辦,你的婆子也會這樣辦法。我一路上聽得不明不白。一直走到字型大小裡,自有一班伙友接待,不消細說。我稽查了些帳目,掉動了兩個人。與眾人談起,方纔知道那艘輪船直放上水的緣故,怪不得人家三三兩兩,當作新聞傳說,說甚麼吃醋吃醋;


  
照我看起來,這場醋吃的,只怕長江的水也變酸了呢!

原來這一家輪船公司有一個督辦,總公司在上海,督辦自然也在上海了。這回那督辦到漢口來勾當公事,這裡分公司的總理,自然是巴結他的了。那一位督辦,年紀雖大,卻還色心未死。有一天出門拜客,坐在轎子裡,走到一條甚麼街,看見一家門首,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得十分標緻。他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回到分公司裡,便說起來。那總理要巴結他,便問了街名及門口的方向,着人去打聽。打聽了幾天,好容易打聽著了,便輓人去對那姑娘的父母說,要代督辦討他做小。漢口人最是勢利,聽見說督辦要,如何不樂從。可奈這姑娘雖未出嫁,卻已是許了人家的人。總理聽說,便着人去叫了那姑娘的老子來,當面和他商量,叫他先把女兒送到公司裡來,等督辦看過,看得果然對了,另有法子商量;雖然許了人家,也不要緊的。這是那總理小心,恐怕督辦遇見的不是這個人,自己打聽錯了的意思。那姑娘的老子道:「他女孩子家害臊,怕不肯來,你家。」總理道:「我明天請督辦在這屋裡吃大菜。」又指着一個窗戶道:「這窗戶外面是個走廊,我們約定了時候,等吃大菜時,只叫你女兒在窗戶外面走過便是,又不要當面看他。」那姑娘的老子答應着,約了時候去了。回到家裡,和他婆子商量。如何騙女兒去呢?想來想去,沒有法子,只得直說了。誰知他女兒非但不害臊,並且聽見督辦要討他做姨太太,歡喜得甚麼似的,一口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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