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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繼之先到藩署謝委,又到督轅稟知、稟謝,順道到各處謝壽。我在家中,幫着指揮家人收拾各處,整整的忙了三天,方纔停當。此時繼之已經奉了-子,飭知到任,便和我商量。因為中秋節後,各碼頭都未去過,叫我先到上江一帶去查一查帳目,再到上海、蘇、杭,然後再回頭到揚州衙門裡相會。我問繼之,還帶家眷去不帶。繼之道:「這署事不過一年就回來了,還搬動甚麼呢。我就一個人去,好在有你來往于兩間,這一年之中,我不定因公晉省也有兩三次,莫若仍舊安頓在這裡罷。」我聽了,自然無甚說話。當下又談談別的事情。
忽然家人來報說:「藩台的門上大爺來了。」繼之便出去會他。一會兒進來了,我忙問是甚麼事。繼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撫,方纔電報到了,所以他來給我一個信。」說著,便叫取衣服來,換過衣帽,上衙門去道喜。繼之去後,我便到上房裡去,恰好我母親和姊姊也在這邊,大家說起藩台陞官,都是歡喜,自不必說。只有我姊姊,默默無言,眾人也不在意。過了一會,繼之回來了,說道:「我本來日間便要稟辭到任,此刻只得送過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台是誰?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兩個月呢。」繼之道;「新藩台是浙江臬台升調的,到這裡本來有些日子,因為安徽撫台是被參的,這裡中丞接的電諭是『迅赴新任,毋容來京請訓』,所以制台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約日子不能過遠的,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罷了。」說著話,一面卸下衣冠,又對我說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後,你再動身;此刻你犯不着等我了,過一兩天,你先到上江去,我們還是在江都會罷。我近來每處都派了自己家裡人在那裡,你順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辦事的,我們便派了他們管理;算來自己家裡人,總比外人靠得住。」我答應了。
過了兩天,附了上水船,到漢口去,稽查一切。事畢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沒有甚麼事。九江事完之後,便附下水船到了蕪湖,耽擱了兩天。打聽得今年米價甚是便宜,我便譯好了電碼,親自到電報局裡去,打電報給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應該辦否。剛剛走到電報局門口,只見一乘紅轎圍的藍呢中轎,在局門口憩下,轎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穿湖色縐紗密行棉袍,天青緞對襟馬褂,臉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鏡,頭上戴着瓜皮紗小帽。下得轎來,對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鏡摘下,對我拱手道:「久違了!是幾時到的?」我倒吃了一個悶葫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大關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畢鏡江;面貌豐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認不得他了。當下只得上前廝見。鏡江便讓我到電局裡客堂上坐。我道:「我要發個電信呢。」他道:「這個交給我就是。」我只得隨他到客堂裡去,主賓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進去。一面問我現在在甚麼地方,可還同繼之一起。我心裡一想,這種人何犯上給他說真話,因說道:「分手多時了。此刻在沿江一帶跑跑,也沒有一定事情。」他道:「繼之這種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罷了,這個人刻薄得很。舍親此刻當這局子的老總,帶了兄弟來,當一個收支委員。本來這收支上面還有幾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無奈舍親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給兄弟去辦,兄弟倒變了這局子的老總了。說來也不值當,拿了收支的薪水,辦的總辦的事,你說冤不冤呢。」我聽了一席話,不覺暗暗好笑,嘴裡只得應道:「這叫做能者多勞啊。」正說話時,便來了兩個人,都是趾高氣揚的,嚷着叫調桌子打牌。鏡江便邀我入局,我推說不懂,要了電報收單,照算了報費,便辭了回去。
第二天德泉回電到了,說準定賃船來裝運。我一面交代照辦,便附了下水船,先回南京去一趟。繼之已經送過中丞,自己也到任去了。姊姊交給我一封信,卻是蔡侶笙留別的,大約說此番隨中丞到安徽去,後會有期的話。我盤恆了兩天,才到上海,和德泉商量了一切。又到蘇州走了一趟,才到杭州去。料理清楚,要打算回上海去,卻有一兩件瑣事不曾弄明白,只得暫時歇下。
這天天氣晴明,我想著人家逛西湖都在二三月裡,到了這個冬天,湖上便冷落得很;我雖不必逛湖,又何妨到三雅園去吃一杯茶,望望這冬天的湖光山色呢。想罷,便獨自一人,緩步前去。剛剛走到城門口,劈頭遇見一個和尚,身穿破衲,腳踏草鞋,向我打了一個問訊。
正是:不是偷閒來竹院,如何此地也逢僧?不知這和尚是誰,且待下回再記——
第
045回 評骨董門客巧欺矇 送忤逆縣官托訪察
你道那和尚是誰?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那逼死胞弟、圖賣弟婦的黎景翼。不覺吃了一驚,便問道:「你是幾時出家的?為甚弄到這個模樣?」景翼道:「一言難盡!自從那回事之後,我想在上海站不住了,自己也看破一切,就走到這裡來,投到天竺寺,拜了師傅做和尚。誰知運氣不好,就走到哪裡都不是。那些僧伴,一個個都和我不對。只得別了師傅,到別處去掛單,終日流離浪蕩,身邊的盤費,弄的一文也沒了,真是苦不勝言!」他一面說話,我一面走,他只管跟着,不覺到了三雅園。我便進去泡茶,景翼也跟着進去坐下。茶博士泡上茶來。景翼又問我到這裡為甚事,住在哪裡。我心中一想,我個人招惹他不得,因說道:「我到這裡沒有甚麼事,不過看個朋友,就住我朋友家裡。」景翼又問我借錢,我無奈,在身邊取了一圓洋銀給他,他才去了。
那茶博士見他去了,對我說道;「客人怎麼認得這個和尚?」我道:「他在俗家的時候,我就認得他的。」茶博士道:「客人認得他也罷!」我道:「這話奇了!我已經認得他了,怎麼能夠不認得呢。」茶博士道:「客人有所不知:這個和尚不是個好東西,專門調戲人家婦女,被他師傅說他不守清規,把他趕了出來。他又投到別家廟兒裡去。有一回,城裡鄉紳人家做大佛事,請了一百多僧眾唸經,他也投在裡面,到了人家,卻乘機偷了人家許多東西,被人家查出了,送他到仁和縣裡去請辦,辦了個枷號一個月示眾。從此他要掛單,就沒有人家肯留他了。」我聽了這話,只好不做理會。閒坐了一回,眺望了一回湖光山色,便進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