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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想這位先生甚是淵博,連《玉堂雜記》那種冷書都看了。想要試他一試,又自顧年紀比他輕得多,怎好冒昧。因想起玉生的圖來,便對他說道:「有個朋友托我題一個圖,我明日又要到蘇州去了,無暇及此,敢煩閣下代作一兩首詩,不知可肯見教?」侶笙道:「不知是個甚麼圖?」我便取出圖來給他看。他一看見題簽,便道:「圖名先劣了。我常在報紙上,見有題這個圖的詩,可總不曾見過一句好的。」我道:「我也不曾細看裡面的詩,也覺得這個圖名不大妥當。」侶笙道:「把這個詩字去了,改一個甚麼吟嘯圖,還好些。」我道:「便是。字面都是很雅的,卻是他們安放得不妥當,便攪壞了。」侶笙翻開圖來看了兩頁,仍舊掩了,放下道:「這種東西,同他題些甚麼!題了污了自己筆墨;寫了名字上去,更是污了自己名姓。只索回了他,說不會作詩罷了。見委代作,本不敢推辭,但是題到這上頭去的,我不敢作。倘有別樣事見委,再當效勞。」我暗想這個人自視甚高,看來文字總也好的,便不相強。再坐了一會,侶笙辭去。
德泉道:「此刻已經十點多鐘了,你快去寫了信,待我送到船上去,帶給繼之。」我道:「還來得及麼?」德泉道:「來得及之至!並且托船上的事情,最好是這個時候。倘使去早了,船上帳房還沒有人呢。」我便趕忙寫了信,又附了一封家信,封好了交給德泉。德泉便叫人拿了小火輪船及如意,自己帶著去了。
子安道:「方纔那個蔡侶笙,有點古怪脾氣。他已經窮到擺測字攤,還要說甚麼污了筆墨,污了姓名,不肯題上去。難道題圖不比測字乾淨麼?」我道:「莫怪他。我今日親見了那一班名士,實在令人看不起。大約此人的脾氣也過于鯁直,所以才潦倒到這步地位。他的那位夫人,更是明理慈愛。這樣的人我很愛敬他,回去見了繼之,打算要代他謀一個館地。」子安道:「這種人只怕有了館地也不得長呢。」我道:「何以見得?」子安道:「他窮到這種地位,還要看人不起;得了館地,更不知怎樣看不起人了。」我道:「這個不然。那一班人本來不是東西,就是我也看他們不起。不過我聽了他們的胡說要笑,他聽了要恨,脾氣兩樣點罷了。」說著,我又想起他們的說話,不覺狂笑了一頓。一會,德泉回來了,便議定了明日一准到蘇州。大家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德泉叫人到船行裡僱船。這裡收拾行李。忽然方佚廬走來,約今夜吃酒,我告訴他要動身的話,他便去了。忽然王端甫又走來說道:「有一樁極新鮮的新聞。」我忙問甚麼事。端甫道:「昨日你走了之後,景翼還在樓上哭個不了,哭了許久,才不聽見消息。到得晚上八點來鐘,他忽然走下來,找他的老婆和女兒。說是他哭的倦了,不覺睡去,此時醒來,卻不見老婆,所以下來找他。看見沒有,他便仍上樓去。不一會,哭喪着臉下來,說是幾件銀首飾、綢衣服都不見了,可見得是老婆帶了那五歲的女兒逃走了。」我笑道:「活應該的!他把弟婦拐賣了,還要栽他一個逃走的名字,此刻他的妻子真個逃走了也罷了。」端甫道:「他的妻子來路本不甚清楚,又不曾聽見他娶妻,就有了這個人。有人說他是個鹹水妹,還有人說他那女孩子也是帶來的。」我一想道:「不錯。我前年在杭州見他時,他還說不曾娶妻。算他說過就娶,這三年的工夫,那裡能養成個五歲孩子呢。」端甫道:「他也是前年十月間到上海的。鴻甫把他們安頓好了,才帶了少妾到天津去,不料就接二連三的死人,此刻竟閙的家散人亡了。景翼從昨夜到此刻還沒有睡,今天早起又不想出去尋找,不知打甚麼主意。」我道:「來路不正的,他自然見勢頭不妙,就先奉身以退了。他也明知尋亦無益,所以不去尋了,這倒是他的見識。」端甫見我們行色匆匆,也不久坐,就去了。我同德泉兩個,叫人挑了行李,同到船上,解維向蘇州而去。
一路上曉行夜泊,在水面行走,倒覺得風涼,不比得在上海那重樓迭角裡面,熱起來沒處透氣。兩天到了蘇州,找個客棧歇下。先把客棧住址,發個電報到南京去,因為怕繼之有信沒處寄之故。歇息已定,我便和德泉在熱閙市上走了兩遍。我道:「我們初到此地,人生路不熟,必要找作一個人做嚮導才好。」德泉道:「我也這麼想。我有一個朋友,叫做江雪漁,住在桃花塢,只是問路不便。今天晚了,明日起早些乘着早涼去。」我道:「怕問路,我有個好法子。不然我也不知這個法子,因為有一回在南京走迷了路,認不得回去,虧得是騎着馬,得那馬夫引了回去。後來我就買了一張南京地圖,天天沒事便對他看,看得爛熟,走起路來,就不會迷了。我們何不也買一張蘇州地圖看看。就容易找得多了。」德泉道:「你騎了馬走,怎麼也會迷路?難道馬夫也不認得麼?」我便把那回在南京看見「張大仙有求必應」的條子,一路尋去的話,說了一遍。德泉便到書坊店裡要買蘇州圖,卻問了兩家都沒有。
到了次日,只得先從棧裡問起,一路問到桃花塢,果然會着了江雪漁。只見他家四壁都釘着許多畫片,桌子上堆着許多扇面,也有畫成的,也有未畫成的。原來這江雪漁是一位畫師,生得眉清目秀,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當下彼此相見,我同他通過姓名。雪漁便問:「幾時到的?可曾到觀前逛過?」原來蘇州的玄妙觀算是城裡的名勝,凡到蘇州之人都要去逛,蘇州人見了外來的人,也必問去逛過沒有。當下德泉便回說昨日才到,還沒去過。雪漁道:「如此我們同去吃茶罷。」說罷,相約同行。我也久聞玄妙觀是個名勝,樂得去逛一逛。誰知到得觀前,大失所望,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正是:徒有虛名傳齒頰,何來勝地足遨遊。未知逛過玄妙觀之後,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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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回 說大話謬引同宗 寫佳畫偏留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