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德泉折了這一式的兩個紙包道:「你們看這兩個紙包,是一式無異的了。他把兩個包的反面對著反面,用膠水粘連起來,不成了兩面都是正面,都有了包口的了麼?他在那一面先藏了別的東西,卻拿這一麵包你的金銀。縱使看的人疑心他做手腳,也不過留神在他身上袖子裡,那知道他在金漆盤裡拿到桌子上,或在桌子上拿回金漆盤裡時,輕輕翻一個身,已經掉去了呢。」我道:「這個法子,說穿了也不算什麼希奇。」德泉道:「說穿了,自然不希奇,然而不說穿是再沒有人看得出的。我初考得這個法子時,便小試其技,拿紙來做了一個小包,預包了一角小洋錢在裡面。卻叫人家給一個銅錢,我包在這一面。攢在手裡,假意叫他吹一口氣,把紙包翻過來,就變了個小洋錢。有一個年輕朋友看了,當以為真,一定要我教他。我要他請我吃了好幾回小館子,才教了他。他懊悔的了不得。」我道:「教會了他,為甚倒懊悔起來呢?」德泉道:「他以為果然一個銅錢,能變做一角小洋錢,他想學會了,就可以發財,所以才破費了請我吃那許多回館子。誰知說穿了是假的,他那得不懊悔!」子安和我,不覺一齊笑起來。我又問道:「還有甚麼作假的呢?」德泉道:「不必說起,沒有一件不是作假的,不過一時考不出來。我只說一兩件,就可以概其餘了。那『祝由科』代人治病,不用吃藥,只畫兩道符就好了。最驚人的,用小刀割破舌頭取血畫符,看他割得血淋淋的,又行所無事,人人都以為神奇。其實不相干,你試叫他拿刀來把舌頭橫割一下,他就不能。原來這舌頭豎割是不傷的,隨割隨就長合,並且不甚痛,常常割他,割慣了竟是毫無痛苦的。若是橫割了,就流血不止,極難收口的。只要大着膽,人人都可以做得來。不信,你試細細的一想,有時吃東西,偶然大牙咬了舌邊,雖有點微痛,卻不十分難受;倘是門牙咬了舌尖,就痛的了不得。論理大牙的咬勁,比門牙大得多,何以反為不甚痛?這就是一橫一豎的道理了。又有那茅山道士探油鍋的法子,看看他作起法來,燒了一鍋油,沸騰騰的滾着,放了多少銅錢下去,再伸手去一個一個的撈起來,他那隻手只當不知。看了他,豈不是仙人了麼?豈知他把些硼砂,暗暗的放在油鍋裡,只要得了些須暖氣,硼砂在油裡面要化水,化不開,便變了白沫,浮到油麵,人家看了,就猶如那油滾了一般,其實還沒有大熱呢。」
說話之間,已到了晚飯時候。這一天格外炎熱,晚飯過後,便和德泉到黃浦灘邊,草皮地上乘了一回涼,方纔回來安歇。這一夜,熱的睡不着,直到三點多鐘,方纔退盡了暑氣,朦朧睡去。忽然有人叫醒,說是有個朋友來訪我。連忙起來,到堂屋一看,見了這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昨聽江湖施偽術,今看骨肉出新聞。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再記——
第
032回 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里試嬉遊
哈哈!你道那人是誰?原來是我父親當日在杭州開的店裡一個小伙計,姓黎,表字景翼,廣東人氏。我見了他,為甚吃驚呢?只因見他穿了一身的重孝,不由的不吃一個驚。然而敘起他來,我又為甚麼哈哈一笑?只因我這回見他之後,曉得他閙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笑不得、怒不得,只得乾笑兩聲,出出這口惡氣。
看官們聽我敘來——
這個人,他的父親是個做官的,官名一個逵字,表字鴻甫。本來是福建的一個巡檢,署過兩回事,弄了幾文,就在福州省城,蓋造了一座小小花園,題名叫做水鷗小榭。生平歡喜做詩,在福建結交了好些官場名士,那水鷗小榭,就終年都是冠蓋往來。日積月累的,就閙得虧空起來。大凡理財之道,積聚是極難,虧空是極易的。然而官場中的習氣,又看得那虧空是極平常的事。所以越空越大,慢慢的閙得那水鷗小榭的門口,除了往來的冠蓋之外,又多添了一班討債鬼。這位黎鴻甫少尹,明知不得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帶了一妻兩妾三個兒子,逃了出來,撇了那水鷗小榭也不要了。走到杭州,安頓了家小,加捐了一個知縣,進京辦了引見,指省浙江,又到杭州候補去了。我父親開着店的時候,也常常和官場交易,因此認識了他。
他的三個兒子,大的叫慕枚,第二的就是這個景翼,第三的叫希銓。你道他們兄弟,為甚取了這麼三個別緻名字?只因他老子歡喜做詩,做名士,便望他的兒子也學他那樣。因此大的叫他仰慕袁枚,就叫慕枚;第二的叫他景企趙翼,就叫景翼;第三的叫他希冀蔣士銓,就叫希銓。他便這般希望兒子,誰知他的三個兒子,除了大的還略為通順,其次兩個,連字也認不得多少,卻偏又要謅兩句歪詩。當年鴻甫把景翼薦到我父親店裡,我到杭州時,他還在店裡,所以認得他。
當下相見畢,他就敘起別後之事來。原來鴻甫已經到了天津,在開平礦務局當差。家眷都搬到上海,住在虹口源坊。慕枚到台灣去謀事,死在台灣。鴻甫的老婆,上月在上海寓所死了,所以景翼穿了重孝。景翼把前事訴說已畢,又說道:「舍弟希銓,不幸昨日又亡故了。家父遠在開平,我近來又連年賦閒,所以一切後事,都不能舉辦。我們忝在世交,所以特地來奉求借幾塊洋錢,料理後事。」我問他要多少。景翼道:「多也不敢望,只求借十元罷了。」我聽說,就取了十元錢給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