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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上前去勸時,不料他立腳不穩,訇的一聲,跌倒在地,叮噹一響,那把刀已經跌在二尺之外。我心中又好氣,又好惱。只見他躺在地下,亂嚷起來道:「反了,反了!侄兒子打伯父了!」此時我母親、嬸娘、姊姊,都出來了。我母親只氣得面白唇青,一句話也沒有,嬸娘也是-徨失措。我便上前去攙他起來,一面說道:「伯父有話好好的說,不要動怒。」我姊姊在旁道:「伯父起來罷,這地下冷呢。」子英道:「冷死了,少不了你們抵命!」一面說,一面起來。我道:「伯父到底為了甚麼事情動氣?」子英道:「你不要管我,我今天輸的狠了,要見一個殺一個!」我道:「不過輸了錢,何必這樣動氣呢?」子英道:「哼!你知道我輸了多少?」我道:「這個侄兒哪裡知道。」子英忽地裡直跳起來道:「你賠還我五兩銀子!」我道:「五兩隻怕不夠了呢。」子英道:「我不管你夠不夠,你老子是發了財的人!你今天沒有,就拚一個你死我活!」我連忙道:「有,有。」隨手在身邊取出一個小皮夾來一看,裡面只剩了一元錢,七八個小角子,便一齊傾了出來道:「這個先送給伯父罷。」他伸手接了,拾起那刀子,一言不發,起來就走。我送他出去,順便關門。他卻回過頭來道:「侄哥,我不過借來做本錢,明日贏了就還你。」說著去了。我關好了門,重複進內。我母親道:「你給了他多少?」我道:「沒有多少。」母親道:「照你這樣給起來,除非真是發了財;只怕發了財,也供應他們不起呢!」我道:「母親放心,孩兒自有道理。」母親道:「我的錢是不動的。」我道:「這個自然。」當下大家又把子英拿刀拚命的話,說笑了一番,各自歸寢。
一夜無話。明日我檢出了繼之給我的信,走到繼之家裡,見了吳伯衡,交了信。伯衡看過道:「你要用多少呢?」我道:「請先借給我一百元。」伯衡依言,取了一百元交給我道:「不夠時再來取罷。繼之信上說,盡多盡少,隨時要應付的呢。」我道:「是,是,到了不夠時再來費心。」辭了伯衡回家,暗暗安放好了,就去尋那一位族長大叔公。此人是我的叔祖,號叫做借軒。我見了他,他先就說道:「好了,好了!你回來了!我正盼着你呢。上個月祠堂的房子出了毛病,大家說要各房派了銀子好修理,誰知你母親一毛不拔,耽擱到此刻還沒有動工。」我道:「估過價沒有?到底要多少銀子才夠呢?」借軒道:「價是沒有估。此刻雖是多派些,修好了,餘下來仍舊可以派還的。」我道:「何妨叫了泥水木匠來,估定了價,大家公派呢?不然,大家都是子孫,誰出多了,誰出少了,都不好。其實就是我一個人承認修了,在祖宗面上,原不要緊;不過在眾兄弟面上,好象我一個人獨占了面子,大家反為覺得不好看。老實說,有了錢,與其這樣化的吃力不討好,我倒不如拿來孝敬點給叔公了。」借軒拊掌道:「你這話一點也不錯!你出了一回門,怎麼就練得這麼明白了?我說非你回來不行呢。尤雲岫他還說你純然是孩子氣,他那雙眼睛不知是怎麼生的!」我道:「不然呢,還不想著回來。因為接了母親的病信,才趕着來的。」借軒沉吟了半晌道:「其實呢,我也不應該騙你;但是你不回來,這祠堂總修不成功,祖宗也不安,就是你我做子孫的也不安呀,所以我設法叫你回來。我今天且給你說穿了,這電報是我打給你的,要想你早點回來料理這件事,只得撒個謊。那電報費,我倒出了五元七角呢。」
我道:「費心得很!明日連電報費一齊送過來。」
說罷,辭了回家,我並不提起此事,只商量同到南京的話。母親道:「我們此去,丟下你嬸嬸、姊姊怎麼?」我道:「嬸嬸、姊姊左右沒有牽掛,就一同去也好。」母親道:「幾千里路,誰高興跟着你跑!知道你到外面去,將來混得怎麼樣呢?」嬸娘道:「這倒不要緊,橫豎我沒有掛慮。只是我們小姐,雖然沒了女婿,到底要算人家的人,有點不便就是了。」姊姊道:「不要緊。我明日回去問過婆婆,只要婆婆肯了,沒有甚麼不便。我們去住他幾年再回來,豈不是好?只是伯母這裡的房子,不知托誰去照應?」我對母親說道:「孩兒想,我們在家鄉是斷斷不能住的了,只有出門去的一個法子。並且我們今番出門,不是去三五年的話,是要打算長遠的。這房子同那幾畝田,不如拿來變了價,帶了現銀出去,覷便再圖別的事業罷。」母親道:「這也好。只是一時被他們知道了,又要來訛詐。」我道:「有孩兒在這裡,不要怕他,包管風平浪靜。」母親道:「你不要只管說嘴,要小心點才好。」我道:「這個自然。只是這件事要辦就辦,在家萬不能多耽擱日子的了。此刻沒事,孩兒去尋尤雲岫來,他做慣了這等中人的。」說罷,去尋雲岫,告明來意。雲岫道:「近來大家都知你父親剩下萬把銀子,這會為甚麼要變起產來?莫不是裝窮麼?」我道:「並不是裝窮,是另外有個要緊用處。」雲岫道:「到底有甚麼用處?」我想雲岫不是個好人,不可對他說實話,且待我騙騙他。因說道:「因為家伯要補缺了,要來打點部費。」雲岫道:「呀!真的麼?補哪一個缺?」我道:「還是借補通州呢。」雲岫道:「你老人家剩下的錢,都用完了麼?」我道:「哪裡就用完了,因為存在匯豐銀行是存長年的,沒有到日子,取不出來罷了。」雲岫道:「你們那一片田,當日你老人家置的時候,也是我經手,只買得九百多銀子,近來年歲不很好,只怕值不到那個價了呢。我明日給你回信罷。」我聽說便辭了回家。入得門時,只見滿座都擠滿了人,不覺嚇了一跳。
正是:出門方欲圖生計,入室何來座上賓?要知那些都是甚麼人,且待下回再記——
第
019回 具酒食博來滿座歡聲 變田產惹出
1場惡氣
及至定睛一看時,原來都不是外人,都是同族的一班叔兄弟侄,團坐在一起。我便上前一一相見。大眾喧嘩嘈雜,爭着問上海、南京的風景,我只得有問即答,敷衍了好半天。我暗想今天眾人齊集,不如趁這個時候,議定了捐款修祠的事。因對眾人說道:「我出門了一次,迢迢幾千里,不容易回家;這回不多幾天,又要動身去了。難得今日眾位齊集,不嫌簡慢,就請在這裡用一頓飯,大家敘敘別情,有幾位沒有到的,索性也去請來,大家團敘一次,豈不是好?」眾人一齊答應。我便打發人去把那沒有到的都請了來。借軒、子英,也都到了。眾人紛紛的在那裡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