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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道:「這又奇了,怎麼有這半個缺起來?」繼之道:「大約這個缺是一回內放,一回外補的,所以要算半個。你想這麼說法,那道員的大花樣有甚用處?誰還去捐他?並且近來那些道員,多半是從小班子出身,連捐帶保,迭起來的;若照這樣平地捐起來,上頭看了履歷,就明知是個富家子弟,哪裡還有差事給他。所以那鐘雷溪到了省好幾年了,並未得過差使,只靠着騙拐來的錢使用。上海那些錢莊人家,雖然在公堂上存了案,卻尋不出他這個人來,也是沒法。到此刻,已經八九年了。直到去年,方纔打聽得他改了名字,捐了功名,在這裡候補。這十幾家錢莊,在上海會議定了,要問他索還舊債,公舉了一個人,專到這裡,同他要帳。誰知他這時候擺出了大人的架子來,這討帳的朋友要去尋他,他總給他一個不見:去早了,說沒有起來;去遲了,不是說上衙門去了,便說拜客去了;到晚上去尋他時,又說赴宴去了。累得這位討帳的朋友,在客棧裡耽擱了大半年,並未見着他一面。沒有法想,只得回到上海,又在會審公堂控告。會審官因為他告的是個道台,又且事隔多年,便批駁了不准。又到上海道處上控。上海道批了出來,大致說是控告職官,本道沒有這種權力,去移提到案。如果實在系被騙,可到南京去告。云云。那些錢莊幫得了這個批,猶如喚起他的睡夢一般,便大家商量,選派了兩個能幹事的人,寫好了稟帖,到南京去控告。誰知衙門裡面的事,難辦得很呢,況且告的又是二十多萬的倒帳,不消說的原告是個富翁了,如何肯輕易同他遞進去。閙的這兩個幹事的人,一點事也不曾幹上,白白跑了一趟,就那麼著回去了。到得上海,又約齊了各莊家,匯了一萬多銀子來,里奇外外,上上下下,都打點到了,然後把呈子遞了上去。這位大帥卻也好,並不批示,只交代藩台問他的話,問他有這回事沒有:『要是有這回事,早些料理清楚;不然,這裡批出去,就不好看了。』藩台依言問他,他卻賴得個一乾二淨。藩台回了制軍,制軍就把這件事擱起了。這位鐘雷溪得了此信,便天天去結交督署的巡捕、戈什哈,求一個消息靈通。此時那兩個錢莊幹事的人,等了好久,只等得一個泥牛入海,永無消息,只得寫信到上海去通知。過了幾天,上海又派了一個人來,又帶了多少使費,並且帶著了一封信。你道這封是甚麼信呢?原來上海各錢莊多是紹興人開的,給各衙門的刑名師爺是同鄉。這回他們不知在那裡請出一位給這督署刑名相識的人,寫了這封信,央求他照應。各錢莊也聯名寫了一張公啟,把鐘雷溪從前在上海如何開土棧,如何通往來,如何設騙局,如何倒帳捲逃,並將兩年多的往來帳目,抄了一張清單,一齊開了個白摺子,連這信封在一起,打發人來投遞。這人來了,就到督署去求見那位刑名師爺,又遞了一紙催呈。那刑名師爺光景是對大帥說明白了。前日上院時,單單傳了他進去,叫他好好的出去料理,不然,這個『拐騙巨資』,我批了出去,就要奏參的。嚇的他昨日去求藩台設法。這位藩台本來是不大理會他的,此時越發疑他是個騙子,一味同他搭訕着。他光景知道我同藩台還說得話來,所以特地來拜會我,無非是要求我對藩台去代他求情。你想我肯同他辦這些事麼?所以不要會他。兄弟,你如何說我勢利呢?」我笑道:「不是我這麼一激,哪裡聽得着這段新聞呢。但是大哥不同他辦,總有別人同他辦的,不知這件事到底是個怎麼樣結果呢?」繼之道:「官場中的事,千變萬化,哪裡說得定呢。時候不早了,我們睡罷。明日大早,我還要到關上去呢。」說罷,自到上房去了。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早起,繼之果然早飯也沒有吃,就到關上去了。我獨自一個人吃過了早飯,閒着沒事,踱出客堂裡去望望。只見一個底下人,收拾好了幾根水煙筒,正要拿進去,看見了我,便垂手站住了。我抬頭一看,正是繼之昨日說的高升。因笑着問他道:「你家老爺昨日告訴我,一個旗人在茶館裡吃燒餅的笑話,說是你說的,是麼?」高升低頭想道:「是甚麼笑話呀?」我說道:「到了後來,又是甚麼他的孩子來說,媽沒有褲子穿的呢。」高升道:「哦!是這個。這是小的親眼看見的實事,並不是笑話。小的生長在京城,見的旗人最多,大約都是喜歡擺空架子的。昨天晚上,還有個笑話呢。」
我連忙問是甚麼笑話。高升道:「就是那邊苟公館的事。昨天那苟大人,不知為了甚事要會客。因為自己沒有大衣服,到衣莊裡租了一套袍褂來穿了一會。誰知他送客之後,走到上房裡,他那個五歲的小少爺,手裡拿着一個油麻糰,往他身上一摟,把那嶄新的衣服,閙上了兩塊油跡。不去動他,倒也罷了;他們不知那個說是滑石粉可以起油的,就糝上些滑石粉,拿熨斗一熨,倒弄上了兩塊白印子來了。他們恐怕人家看出來,等到將近上燈未曾上燈的時候,方纔送還人家,以為可以混得過去。誰知被人家看了出來,到公館裡要賠。他家的家人們,不由分說,把來人攆出大門,緊緊閉上;那個人就在門口亂嚷,惹得來往的人,都站定了圍着看。小的那時候,恰好買東西走過,看見那人正抖着那外褂兒,叫人家看呢。」我聽了這一席話,方纔明白吃盡當光的人,還能夠衣冠楚楚的緣故。
正這麼想著,又看見一個家人,拿一封信進來遞給我,說是要收條的。我接來順手拆開,抽出來一看,還沒看見信上的字,先見一張一千兩銀子的莊票,蓋在上面。
正是:方纔悟徹玄中理,又見飛來意外財。要知這一千兩銀子的票是誰送來的,且待下回再記——
第
008回 隔紙窗偷覷騙子形 接家書暗落思親淚
卻說當下我看見那一千兩的票子,不禁滿心疑惑。再看那信面時,署着「鐘緘」兩個字。然後檢開票子看那來信,上面歪歪斜斜的,寫着兩三行字。寫的是:
屢訪未晤,為悵!仆事,諒均洞鑒。乞在方伯處,代圓轉一二。附呈千金,作為打點之費。尊處再當措謝。今午到關奉謁,乞少候。雲泥兩隱。
我看了這信,知道是鐘雷溪的事。然而不便出一千兩的收條給他,因拿了這封信,走到書房裡,順手取過一張信紙來,寫了「收到來信一件,此照,吳公館收條」十三個字,給那來人帶去。歇了一點多鐘,那來人又將收條送回來,說是:「既然吳老爺不在家,可將那封信發回,待我們再送到關上去。」當下高升傳了這話進來。我想,這封信已經拆開了,怎麼好還他。因叫高升出去交代說:「這裡已經專人把信送到關上去了,不會誤事的,收條仍舊拿了去罷。」
交代過了,我心下暗想:這鐘雷溪好不冒昧,面還未見着,人家也沒有答應他代辦這事,他便輕輕的送出這千金重禮來。不知他平日與繼之有甚麼交情,我不可耽擱了他的正事,且把這票子連信送給繼之,憑他自己作主。要想打發家人送去,恐怕還有甚麼話,不如自己走一遭,好在這條路近來走慣了,也不覺着很遠。想定了主意,便帶了那封信,出門僱了一匹馬,上了一鞭,直奔大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