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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句寫公主「當年」事。詩人遊其故地而追懷其故事,是很自然的。此句「欲占春」三字警闢含深意。當年人間不平事多如牛毛,有錢有勢者可以霸佔田地、房屋,甚至百姓妻女,然而誰能霸佔春天呢?「欲占春」自然不可思議,然而作者這樣寫卻活生生地刻畫出公主驕橫貪婪、慾壑難填的本性。為了占盡春光,她於是大建別墅山莊,其豪華氣派,竟使城闕為之色減。第二句一個「壓」字將山莊「台榭」的規模驚人、公主之勢的炙手可熱極意烘托。「故」字則表明其為所欲為。足見作者下字準確,推敲得當。山莊別墅,是權貴遊樂之所,多植花木。因之,第三句即以問花作轉折。詩人不問山莊規模,而問「花多少」,從修辭角度看,可取得委婉之功效;而且問得自然,因為從詩題看,詩人既是在「游」山莊,他面對的正是山花爛漫的春天;同時「花」與首句「春」字略相映帶。此句承上啟下,又轉而引出末句新意。一路看花花不盡,前面還有多少花?看啦,「直到南山不屬人」!「南山」即終南山,在京兆萬年縣南五十里,而樂游原在縣南八里,于此可見公主山莊之廣袤。偌大地方「不屬人」,透出首句「占」意。「直到」云云,它表面是驚嘆誇耀,無所臧否,骨子裡卻深寓褒貶。「不屬人」與「占」字同樣寓有貶意,譴意。然而最妙的潛台詞還不在這裡。別忘了所有的一切均屬「當年」事。山莊猶在,「前面」就是,但它屬於誰?詩人沒有說,不過早不屬於公主了。過去「不屬人」,現在卻對人開放了。山莊尚不能為公主獨占,春天又豈可為之獨占?終究是「年年檢點人間事,惟有春風不世情」呵。這事實不是對「欲占春」者的極大嘲諷麼?但詩寫到「不屬人」即止,讓感慨見於言外,使讀者至今可以想見詩人當年面對山花時富有深意的笑影。
(周嘯天)
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
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
韓愈
荊山已去華山來,日出潼關四搧開。
刺史莫辭迎候遠,相公新破蔡州回。
此詩寫在淮西大捷後作者隨軍凱旋途中。當時唐軍抵達潼關,即將向華州進發。作者以行軍司馬身分寫成此詩,由快馬遞交華州刺史張賈,一則抒發勝利豪情,一則通知對方準備犒軍。所以詩題「先寄」。「十二」是張賈行第;張賈曾做屬門下省的給事中。當時中書、門下二省官員通稱「閣老」;又因漢代尊稱州刺史為「使君」,唐人沿用。此詩曾被稱為韓愈「平生第一首快詩」(蔣抱玄),藝術上顯著特色是一反絶句含蓄婉曲之法,以剛筆寫小詩,于短小篇幅見波瀾壯闊,是唐絶句中富有個性的佳構。
前兩句寫凱旋大軍抵達潼關的壯麗圖景。「荊山」一名覆釜山,在今河南靈寶境內,與華山相距二百餘里。華山在潼關西面,巍峨聳峙,俯瞰秦川,遼遠無際;傾聽黃河,波濤澎湃,景象十分壯闊。第一句從荊山寫到華山,彷彿凱旋大軍在旋踵間便跨過了廣闊的地域,開筆極有氣魄,為全詩定下了雄壯的基調。清人施補華說它簡勁有力,足與杜甫「齊魯青未了」的名句比美,是並不過分的。對比一下作者稍前所作的同一主題的《過襄城》第一句「郾城辭罷辭襄城」,它與「荊山」句句式相似處是都使用了「句中排」(「郾城——襄城」:「荊山——華山」)重疊形式。然而「郾城」與「襄城」只是路過的兩個地名而已;而「荊山」、「華山」卻具有感情色彩,在凱旋者心目中,雄偉的山嶽,彷彿也為他們的豐功偉績所折服,絡繹不絶地奔來表示慶賀。擬人化的手法顯得生動有致。相形之下,「郾城」一句就起得平平了。
在第二句裡,作者抓住幾個突出形象來展現迎師凱旋的壯麗情景,氣象極為廓大。當時隆冬多雪,已顯得「冬日可愛」。「日出」被采入詩中和具體歷史內容相結合,形象的意藴便更為深厚了。太陽東昇,冰雪消融,象徵著藩鎮割據局面一時扭轉,「元和中興」由此實現。「潼關」古塞,在明麗的陽光下煥發了光彩,此刻四扇大開,由「狹窄不容車」的險隘一變而為莊嚴宏偉的「凱旋門」。雖未直接寫人,壯觀的圖景卻蘊含在字裡行間,給讀者留下更廣闊的想象空間:軍旗獵獵,鼓角齊鳴,浩浩蕩蕩的大軍抵達潼關;地方官吏遠出關門相迎迓;百姓簞食壺漿,載欣載奔,夾道慰勞王師……「寫歌舞入關,不着一字,盡於言外傳之,所以為妙」(程學恂《韓詩臆說》)。關於潼關城門是「四扇」還是兩扇,清代詩評家曾有爭論,其實詩歌不比地理志,是不必拘泥于實際的。試把「四扇」改為「兩扇」,那就怎麼讀也不夠味了。加倍言之,氣象、境界全出。所以,單從藝術處理角度講,這樣寫也有必要。何況出奇制勝,本來就是韓詩的特色呢。
詩的後兩句換用第二人稱語氣,以抒情筆調通知華州刺史張賈準備犒軍。潼關離華州尚有一百二十里地,故說「遠」。遠迎凱旋的將士,本應不辭勞苦。不過這話得由出迎一方道來,才近乎人情之常。而這裡「莫辭迎候遠」,卻是接受歡迎一方的語氣,完全拋開客氣常套,卻更能表達得意自豪的情態、主人翁的襟懷,故顯得極為合理合情。《過襄城》中相應有一句「家山不用遠來迎」,雖辭不同而意近。然前者語涉幽默,輕鬆風趣,切合喜慶環境中的實際情況,讀來倍覺有味。而後者拘于常理,反而難把這樣的意境表達充分。
第四句「相公」指平淮大軍實際統帥——宰相裴度,淮西大捷與他運籌帷幄之功分不開。「蔡州」原是淮西強藩吳元濟巢穴。元和十二年十月,唐將李愬雪夜攻破蔡州,生擒吳元濟。這是平淮關鍵戰役,所以詩中以「破蔡州」借代淮西大捷。「新」一作「親」,但「新」字尤妙,它不但包含「親」意在內,而且表示決戰剛剛結束。當時朝廷上「一時重疊賞元功」,而人們「自趁新年賀太平」,那是勝利、自豪氣氛到達高潮的時刻。詩中對裴度由衷的讚美,反映了作者對統一戰爭的態度。以直賦作結,將全詩一語收攏,山嶽為何奔走,陽光為何高照,潼關為何大開,刺史遠出迎候何人,這裡有了總的答覆,成為全詩點眼結穴之所在。前三句中均未直接寫凱旋的人,在此句予以直點。這種手法,好比傳統劇中重要人物的亮相,給人以十分深刻的印象。
綜觀全詩,一、二句一路寫去,三句直呼,四句直點,可稱是用剛筆,抒豪情。大膽地用了「沒石飲羽之法」,別開生面。由於它剛直中有開合,有頓宕,剛中見韌,直而不平,「卷波瀾入小詩」(查慎行),饒有韻味。一首政治抒情詩,採用犒軍通知的方式寫出,抒發了作者的政治激情,實是一般應酬之作望塵莫及的了。
(周嘯天)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韓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奏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一生,以闢佛為己任,晚年上《論佛骨表》,力諫憲宗「迎佛骨人大內」,觸犯「人主之怒」,幾被定為死罪,經裴度等人說情,才由刑部侍郎貶為潮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