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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寫的是秋日的離愁:「颯颯秋風生,愁人怨離別。」交代離別時的節令,並用「颯颯秋風」渲染離愁別緒。接下去是寫一對離人的表情:「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相向,就是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從「含情」二字裡,使人想象到依戀難捨的情景,想象到汪汪熱淚對著熱淚汪汪的情景;想對愛人說些什麼,早已抽抽咽咽,還能說出什麼來呢!因為這兩句寫得極為生動傳情,宋代柳永,便把它點化到自己的詞中,寫出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雨霖鈴》)的名句。抽抽咽咽固然說不出話來,但抽咽稍定,到能夠說話之時,卻反而覺得沒話可說了:「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不是麼?原先對「離人」或稍有不放心,想囑咐幾句什麼話,或表白一下自己的心跡,但看到對方那痛楚難堪的表情,還有什麼需要可說的呢?「卻難說」三字,確切地寫出了雙方當時的一種心境。這一對離人,雖然誰都沒說什麼,但「未說一言,勝過千言」,更表現了他們深摯的愛情和相互信賴。最後用一幅開闊的畫面,寫出了他們對別後情景的遐想:「別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從這幅開闊的畫面裡,使人看到了他們在月光之下思念對方的情狀,使人想象到「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相互祝願。
總起來看,詩人以秋風渲染離別的氣氛;寫「含情」之難捨,以「氣先咽」來描狀;寫「心曲」之複雜,以「卻難說」來概括;寫別後之深情,以「共明月」的畫面來遐想兩人「唯所思」的情狀。詩人換用幾種不同的表現手法,把抽象的感情寫得很具體而動人。特別是「悲來卻難說」一句,本是極抽象的敘述語,但由於詩人將其鑲嵌在恰當的語言環境裡,使人不僅不感到它抽象,而且覺得連女主人公複雜的心理活動都表現出來了。這正是作者「用常得奇」所收到的藝術效果。
(傅經順)
登科後
登科後
孟郊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首詩因為給後人留下了「春風得意」與「走馬看花」兩個成語而更為人們熟知。
孟郊四十六歲那年進士及第,他自以為從此可以別開新生面,風雲際會,龍騰虎躍一番了。滿心按捺不住得意欣喜之情,便化成了這首別具一格的小詩。
詩一開頭就直抒自己的心情,說以往在生活上的困頓與思想上的侷促不安再不值得一提了,今朝金榜題名,鬱結的悶氣已如風吹雲散,心上真有說不盡的暢快。孟郊兩次落第,這次竟然高中鵠的,頗出意料。這就彷彿象是從苦海中一下子被超渡出來,登上了歡樂的峰頂;眼前天宇高遠,大道空闊,似乎只待他四蹄生風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活靈活現地描繪出詩人神采飛揚的得意之態,酣暢淋漓地抒發了他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這兩句神妙之處,在於情與景會,意到筆到,將詩人策馬奔馳于春花爛漫的長安道上的得意情景,描繪得生動鮮明。按唐制,進士考試在秋季舉行,發榜則在下一年春天。這時候的長安,正春風輕拂,春花盛開。城東南的曲江、杏園一帶春意更濃,新進士在這裡宴集同年,「公卿家傾城縱觀于此」(《唐摭言》卷三)。新進士們「滿懷春色向人動,遮路亂花迎馬紅」(趙嘏《今年新先輩以遏密之際每有宴集必資清談書此奉賀》)。可知所寫春風駘蕩、馬上看花是實際情形。但詩人並不留連于客觀的景物描寫,而是突出了自我感覺上的「放蕩」:情不自禁吐出「得意」二字,還要「一日看盡長安花」。在車馬擁擠、遊人爭觀的長安道上,怎容得他策馬疾馳呢?偌大一個長安,無數春花,「一日」又怎能「看盡」呢?然而詩人盡可自認為今日的馬蹄格外輕疾,也盡不妨說一日之間已把長安花看盡。雖無理卻有情,因為寫出了真情實感,也就不覺得其荒唐了。同時詩句還具有象徵意味:「春風」,既是自然界的春風,也是皇恩的象徵。所謂「得意」,既指心情上稱心如意,也指進士及第之事。詩句的思想藝術容量較大,明朗暢達而又別有情韻,因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成為後人喜愛的名句。
(陳志明)
秋懷(其二)
秋懷(其二)
孟郊
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
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腸中轉愁盤。
疑慮無所憑,虛聽多無端。
梧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
孟郊老年居住洛陽,在河南尹幕中充當下屬僚吏,貧病交加,愁苦不堪。《秋懷》就是在洛陽寫的一組嗟傷老病窮愁的詩歌,而以這第二首寫得最好。在這首詩中,詩人飽含一生的辛酸苦澀,抒寫了他晚境的淒涼哀怨,反映出封建制度對人才的摧殘和世態人情的冷酷。
詩從秋月寫起,既是興起,也是比喻寄託。古人客居異鄉,一輪明月往往是傾吐鄉思的旅伴,「無心可猜」的良友。而此刻,詩人卻感覺連秋月竟也是臉色冰冷,寒氣森森;與月為伴的「老客」──詩人自己,也已一生壯志消磨殆盡,景況極其不堪。「老客」二字包含着他畢生奔波仕途的失意遭遇,而一個「單」字,更透露着人孤勢單、客子畏懼的無限感慨。
「冷露」二句,形象突出,語言精警,虛實雙關,寓意深長。字面明寫住房破陋,寒夜難眠;實際上,詩人是悲泣夢想的破滅,是為一生壯志、人格被消損的種種往事而感到寒心。這是此二句寓意所在。顯然,這兩句在語言提煉上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如「滴」字,寫露喻泣,使詩人抑鬱忍悲之情躍然而出;又如「梳」字,寫風喻憶,令讀者如見詩人轉側痛心之狀,都是妥貼而形象的字眼。
「席上」二句寫病和愁。「印病文」喻病臥已久,「轉愁盤」謂愁思不斷。「疑慮」二句,說還是不要作無根據的猜想,也不要聽沒來由的瞎說,純是自我解慰,是一種無聊而無奈的擺脫。最後,攝取了一人較有詩意的形象,也是詩人自況的形象:取喻于枯桐。桐木是制琴的美材,顯然寄託着詩人苦吟一生而窮困一生的失意的悲哀。
史評孟郊「為詩有理致」,「然思苦奇澀」(《新唐書。孟郊傳》)。前人評價孟詩,也多嫌其氣度窄,格局小。金代元好問說:「東野(孟郊字)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論詩三十首》)即持這種貶薄態度。其實,並不公允。倒是譏笑孟詩為「寒蟲號」的蘇軾,說了幾句實在話:「我憎孟郊詩,復作孟郊語。饑腸自鳴喚,空壁轉饑鼠。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讀孟郊詩二首》)孟詩確有狹窄的缺點,但就其抒寫窮愁境遇的作品而言,其中有真實動人的成功之作,有其典型意義和藝術特點。這首《秋懷》之二,即其例。
(倪其心)
游終南山
游終南山
孟郊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晝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險心亦平。
長風驅松柏,聲拂萬壑清。
即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
韓愈在《薦士》詩裡說孟郊的詩「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硬語」的「硬」,指字句的堅挺有力。這首《游終南山》,在體現這一特點方面很有代表性。沈德潛評此詩「盤空出險語」,又說它與《出峽》詩「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同一奇險」,也是就這一特點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