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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4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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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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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總起來看,這首詩起筆突兀,先勾勒出畫鷹的氣勢,從「畫作殊」興起中間兩聯對畫鷹神態的具體描繪,而又從「勢可呼」順勢轉入收結,寄託着作者的思想,揭示主題。浦起龍《讀杜心解》評曰:「起作驚疑問答之勢。……『身』、『側目』此以真鷹擬畫,又是貼身寫。『堪摘』、『可呼』,此從畫鷹見真,又是飾色寫。結則竟以真鷹氣概期之。乘風思奮之心,疾惡如仇之志,一齊揭出。」可見此詩,不唯章法謹嚴,而且形象生動,寓意深遠,不愧為題畫詩的傑作。

(孔壽山)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杜甫

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

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

李邕求識面,王翰願卜鄰。

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

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

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主上頃見征,歘然欲求伸。

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于百僚上,猥誦佳句新。

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

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


  

尚憐終南山,迴首清渭濱。

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

在杜甫困守長安十年時期所寫下的求人援引的詩篇中,要數這一首是最好的了。這類社交性的詩,帶有明顯的急功求利的企圖。常人寫來,不是曲意討好對方,就是有意貶低自己,容易露出阿諛奉承、俯首乞憐的寒酸相。杜甫在這首詩中卻能做到不卑不亢,直抒胸臆,吐出長期鬱積下來的對封建統治者壓制人材的悲憤不平。這是他超出常人之處。

唐玄宗天寶七載(748),韋濟任尚書左丞前後,杜甫曾贈過他兩首詩,希望得到他的提拔。韋濟雖然很賞識杜甫的詩才,卻沒能給以實際的幫助,因此杜甫又寫了這首「二十二韻」,表示如果實在找不到出路,就決心要離開長安,退隱江海。杜甫自二十四歲(735)在洛陽應進士試落選,到寫詩的時候已有十三年了。特別是到長安尋求功名也已三年,結果卻是處處碰壁,素志難伸。青年時期的豪情,早已化為一腔牢騷憤激,不得已在韋濟面前發泄出來。

詩人是怎樣傾吐他的憤激不平的呢?細品全詩,詩人主要運用了對比和頓挫曲折的表現手法,將胸中鬱結的情思,抒寫得如泣如訴,真切動人。這首詩應該說是體現杜詩「沉鬱頓挫」風格的最早的一篇。

詩中對比有兩種情況,一是以他人和自己對比;一是以自己的今昔對比。先說以他人和自己對比。開端的「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把詩人強烈的不平之鳴,象江河決口那樣突然噴發出來,真有劈空而起,鋭不可擋之勢。在詩人所處的時代,那些紈袴子弟,不學無術,一個個過着腦滿腸肥、趾高氣揚的生活;他們精神空虛,本是世上多餘的人,偏又不會餓死。而象杜甫那樣正直的讀書人,卻大多空懷壯志,一直掙紮在餓死的邊緣,眼看誤盡了事業和前程。這兩句詩,開門見山,鮮明揭示了全篇的主旨,有力地概括了封建社會賢愚倒置的黑暗現實。

從全詩描述的重點來看,寫「紈袴」的「不餓死」,主要是為了對比突出「儒冠」的「多誤身」,輕寫別人是為了重寫自己。所以接下去詩人對韋濟坦露胸懷時,便撇開「紈袴」,緊緊抓住自己在追求「儒冠」事業中今昔截然不同的苦樂變化,再一次運用對比,以濃彩重墨抒寫了自己少年得意蒙榮、眼下誤身受辱的無窮感慨。這第二個對比,詩人足足用了二十四句,真是大起大落,淋漓盡致。從「甫昔少年日」到「再使風俗淳」十二句,是寫得意蒙榮。詩人用鋪敘追憶的手法,介紹了自己早年出眾的才學和遠大的抱負。少年杜甫很早就在洛陽一帶見過大世面。他博學精深,下筆有神。作賦自認可與揚雄匹敵,詠詩眼看就與曹植相親。頭角乍露,就博得當代文壇領袖李邕、詩人王翰的賞識。憑着這樣卓越挺秀的才華,他天真地認為求個功名,登上仕途,還不是易如反掌。到那時就可實現夢寐以求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政治理想了。詩人信筆寫來,高視闊步,意氣風發,大有躊躇滿志、睥睨一切的氣概。寫這一些,當然也是為了讓韋濟瞭解自己的為人,但更重要的還是要突出自己眼下的誤身受辱。從「此意竟蕭條」到「蹭蹬無縱鱗」,又用十二句寫誤身受辱,與前面的十二句形成強烈的對比。現實是殘酷的,「要路津」早已被「紈袴」占盡,主觀願望和客觀實際的矛盾無情地嘲弄着詩人。看一下詩人在繁華京城的旅客生涯吧:多少年來,詩人經常騎着一條瘦驢,奔波顛躓在閙市的大街小巷。早上敲打豪富人家的大門,受盡紈袴子弟的白眼;晚上尾隨着貴人肥馬揚起的塵土鬱鬱歸來。成年累月就在權貴們的殘杯冷炙中討生活。不久前詩人又參加了朝廷主持的一次特試,誰料這場考試竟是奸相李林甫策劃的一個忌才的大騙局,在「野無遺賢」的遁辭下,詩人和其他應試的士子全都落選了。這對詩人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就象剛飛向藍天的大鵬又垂下了雙翅,也象遨遊于遠洋的鯨鯢一下子又失去了自由。詩人的誤身受辱、痛苦不幸也就達到了頂點。

這一大段的對比描寫,迤邐展開,猶如一個人步步登高,開始確是滿目春光,心花怒放,那曾想會從頂峰失足,如高山墜石,一落千丈,從而使後半篇完全籠罩在一片悲憤悵惘的氛圍中。詩人越是把自己的少年得意寫得紅火熱閙,越能襯托出眼前儒冠誤身的悲涼淒慘,這大概是詩人要着力運用對比的苦心所在吧!

從「甚愧丈人厚」到詩的終篇,寫詩人對韋濟的感激、期望落空、決心離去而又戀戀不捨的矛盾複雜心情。這樣豐富錯雜的思想內容,必然要求詩人另外採用頓挫曲折的筆法來表現,才能收到「其入人也深」的藝術效果。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詩人再也不能忍受象孔子學生原憲那樣的貧困了。他為韋濟當上了尚書左丞而暗自高興,就象漢代貢禹聽到好友王吉升了官而彈冠相慶。詩人多麼希望韋濟能對自己有更實際的幫助呀!但現實已經證明這樣的希望是不可能實現了。詩人只能強制自己不要那樣憤憤不平,快要離去了卻仍不免在那裡顧瞻俳徊。辭闕遠遊,退隱江海之上,這在詩人是不甘心的,也是不得已的。他對自己曾寄以希望的帝京,對曾有「一飯之恩」的韋濟,是那樣戀戀不捨,難以忘懷。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最後只能毅然引退,象白鷗那樣飄飄遠逝在萬里波濤之間。這一段,詩人寫自己由盼轉憤、欲去不忍、一步三回頭的矛盾心理,真是曲折盡情,絲絲入扣,和前面動人的對比相結合,充分體現出杜詩「思深意曲,極鳴悲慨」(方東樹《昭昧詹言》)的藝術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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