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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 124 /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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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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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裡的用典之妙,在於自如,在於信手拈來,因而用之,借其一端,發揮出無盡的詩意。典故的活用,原是李白七絶的特長之一。此詩在藝術上的成功與此是分不開的,不特因為寫景入妙。

(周嘯天)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李白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我國的田園詩以晉末陶潛為開山祖,他的詩,對後代影響很大。李白這首田園詩,似也有陶詩那種描寫瑣事人情,平淡爽直的風格。

李白作此詩時,正在長安供奉翰林。從詩的內容看,詩人是在月夜到長安南面的終南山去造訪一位姓斛斯的隱士。首句「暮從碧山下」,「暮」字挑起了第二句的「山月」和第四句的「蒼蒼」,「下」字挑起了第二句的「隨人歸」和第三句的「卻顧」,「碧」字又逗出第四句的「翠微」。平平常常五個字,卻無一字虛設。「山月隨人歸」,把月寫得如此脈脈有情。月尚如此,人而不如月乎?第三句「卻顧所來徑」,寫出詩人對終南山的餘情。這裡雖未正面寫山林暮景,卻是情中有景。不正是旖旎山色,使詩人迷戀不已嗎?第四句又是正面描寫。「翠微」指青翠掩映的山林幽深處。「蒼蒼」兩字起加倍渲染的作用。「橫」有籠罩意。此句描繪出暮色蒼蒼中的山林美景。這四句,用筆簡煉而神色俱佳。詩人漫步山徑,大概遇到了斛斯山人,於是「相攜及田家」,「相攜」,顯出情誼的密切。「童稚開荊扉」,連孩子們也開柴門來迎客了。進門後,「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寫出了田家庭園的恬靜,流露出詩人的稱羡之情。「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得所憩」不僅是讚美山人的庭園居室,顯然也為遇知己而高興。因而歡言笑談,美酒共揮。一個「揮」字寫出了李白暢懷豪飲的神情。酒醉情濃,放聲長歌,直唱到天河群星疏落,籟寂更深。「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句中青松與青天,仍處處綰帶上文的一片蒼翠。至于河星既稀,月色自淡,這就不在話下了。最後,從美酒共揮,轉到「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寫出酒後的風味,陶陶然把人世的機巧之心,一掃而空,顯得淡泊而恬遠。

這首詩以田家、飲酒為題材,很顯然是受陶潛詩的影響,然而兩者詩風又有不同之處。陶潛的寫景,雖未曾無情,卻顯得平淡恬靜,如「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之類,既不染色,而口氣又那麼溫緩舒徐。而李白就着意渲染,「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不僅色彩鮮明,而且神情飛揚,口氣中也帶有清俊之味。在李白的一些飲酒詩中,豪情狂氣噴薄湧泄,溢于紙上,而此詩似已大為掩抑收斂了。「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可是一比起陶詩,意味還是有差別的。陶潛的「或有數斗酒,閒飲自歡然」,「過門輒相呼,有酒斟酌之」,「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一觴雖自進,杯盡壺自傾」之類,稱心而出,信口而道,淡淡然無可無不可的那種意味,就使人覺得李白揮酒長歌仍有一股英氣,與陶潛異趣。因而,從李白此詩既可以看到陶詩的影響,又可以看到兩位詩人風格的不同。

(濃熙乾)

把酒問月

把酒問月

李白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白兔擣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

《把酒問月》這詩題就是作者絶妙的自我造象,那飄逸浪漫的風神唯謫仙人方能有之。題下原註:「故人賈淳令予問之」,彼不自問而令予問之,一種風流自賞之意溢於言表。

悠悠萬世,明月的存在對於人間是一個魅人的宇宙之謎。「青天有月來幾時」的劈頭一問,對那無限時空裡的奇蹟,大有神往與迷惑交馳之感。問句先出,繼而具體寫其人神往的情態。這情態從把酒「停杯」的動作見出。它使人感到那突如其來的一問分明帶有幾分醉意,從而倍有詩味。二句語序倒裝,以一問攝起全篇,極富氣勢感。開篇從手持杯酒仰天問月寫起,以下大抵兩句換境換意,盡情詠月抒懷。

明月高高掛在天上,會使人生出「人攀明月不可得」的感慨;然而當你無意于追攀時,她許會萬里相隨,依依不捨。兩句一冷一熱,亦遠亦近,若離若即,道是無情卻有情。寫出明月於人既可親又神秘的奇妙感,人格化手法的運用維妙維肖。回文式句法頗具唱嘆之致。緊接二句對月色作描繪:皎皎月輪如明鏡飛昇,下照宮闕,雲翳(「綠煙」)散盡,清光煥發。以「飛鏡」作譬,以「丹闕」陪襯俱好,而「綠煙滅盡」四字尤有點染之功。試想,一輪圓月初為雲遮,然後揭開紗罩般露出嬌面,該是何等光彩照人!月色之美被形容得如可攬接。不意下文又以一問將月的形象推遠:「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月出東海而消逝于西天,蹤跡實難測知,偏能月月循環不已。「但見」寧知「的呼應足傳詩人的驚奇,他從而浮想聯翩,究及那難以稽考的有關月亮的神話傳說:月中白兔年復一年不辭辛勞地搗藥,為的什麼?碧海青天夜夜獨處的嫦娥,該是多麼寂寞?語中對神物、仙女深懷同情,其間流露出詩人自己孤苦的情懷。這面對宇宙的遐想又引起一番人生哲理探求,從而感慨系之。今月古月實為一個,而今人古人則不斷更迭。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亦意味」古人不見今時月「;說」今月曾經照古人「,亦意味」古月依然照今人「。故二句造語備極重複、錯綜、迴環之美,且有互文之妙。古人今人何止恆河沙數,只如逝水,然而他們見到的明月則亙古如斯。後二句在前二句基礎上進一步把明月長在而人生短暫之意渲染得淋漓盡致。前二句分說,後二句總括,詩情哲理並茂,讀來意味深長,迴腸蕩氣。最後二句則結穴到及時行樂的主意上來。曹操詩云:」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此處略用其字面,流露出同一種人生感喟。末句」月光長照金樽裡「,形象鮮明獨特。從無常求」常“,意味雋永。至此,詩情海闊天空地馳騁一番後,又回到詩人手持的酒杯上來,完成了一個美的巡禮,使讀者從這一形象迴旋中獲得極深的詩意感受。

全詩從酒寫到月,從月歸到酒;從空間感受寫到時間感受。其中將人與月反反覆覆加以對照,又穿插以景物描繪與神話傳說,塑造了一個崇高、永恆、美好而又神秘的月的形象,于中也顯露着一個孤高出塵的詩人自我。雖然意緒多端,隨興揮灑,但潛氣內轉,脈絡貫通,極迴環錯綜之致、渾成自然之妙;加之四句轉韻,平仄互換,抑揚頓挫,更覺一氣呵成,有宮商之聲,可謂音情理趣俱好,故「于古今為創調」(王夫之《唐詩評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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