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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葉夫根尼,你怎這般說話!千萬別..當然,基爾薩諾夫將軍不屬於..」「得了,我們別提他,」巴扎羅夫制止道,「我進村時見到你的白樺林了,棵棵長得那麼逗人喜愛。」
瓦西里·伊凡內奇聽了樂道:「你再去看看我的花園!哪株樹不是我親手栽的。家果、野果、藥草都有。年輕的先生們,雖說你們才高藝深,老頭兒帕拉采利西的立論還是駁不倒的:in herbis,verbis et
1apidibus②l..我已經不再行醫了,但一周有那麼兩次,要接待求治的人,畢竟不能把病人拒之門外!我這地方缺醫少藥。鄰近一個少校,你們能想到嗎?他也居然給人治病。我問:有沒有學過醫?他說:沒有,從來沒學過,我主要出於行善之心..哈哈,出於行善之心!醫道一竅不通也去治病!哈哈!哈哈!」「費季卡,給我裝筒煙!」巴扎羅夫厲聲命令。
「還有一位所謂醫生被請去看病,」瓦西里·伊凡內奇用沒奈何的口氣說,「但病人已經ad patres①了,下人對那醫生說:『現在不用啦!』醫生沒料到,很難為情,便問:『你家老爺臨終打嗝了嗎?』『打了的。』『打了很多嗎?』『很多。』『哦,那就好。』於是回去了。哈哈哈!」老人獨自哈哈,阿爾卡季臉部只表示出一絲微笑,而巴扎羅夫管自抽菸。
談話持續了約摸一個小時,在此期間阿爾卡季抽空去看了看他的房間。原來那是澡堂的前室,不過很舒服,也很整潔。終於丹紐什卡進來稟報,說飯已準備好了。
瓦西里·伊凡內奇首先站起身。
「先生們,請!我已使得兩位非常厭倦,望多多包涵,不過我想,女主人也許能使諸位滿意的。」
匆忙準備出來的午餐倒也不錯,甚至非常豐盛,只是酒少了些,一如俗話所說只供個「微醉」。季莫菲伊奇從城裡一個熟悉的鋪子裡買來的赫列斯葡萄酒濃得發黑,味兒既像銅、又像松脂,蒼蠅也多得纏人。這些討厭的蠅子通常由管家的小孩折根綠枝來加以驅趕,但這次瓦西里·伊凡內奇害怕年輕人奚落,早早把他打發開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飯前換了裝,頭上戴的是頂很高的、帶有綢帶子的包發帽,肩上藍花披巾。她一見她親愛的兒子葉夫根尼又哭出了聲來,不過這次沒讓丈夫督促,便及時收住眼淚,以免濺濕了披巾。用餐的只是兩位年輕人,因為男女主人都吃過了。費季卡在桌旁伺候。他穿了雙顯然是臨時套上的大靴子。另有一個名叫安菲蘇什卡的婦女在一邊照應。她長了個男兒臉,獨眼;既是管家,又兼家畜飼養和洗衣。年輕人進食,瓦西里·伊凡內奇則在室內踱步,帶著幸福的、甚至是得意的神情談論拿破崙的政策如何引起他的焦慮以及亂麻似的意大利問題。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對阿爾卡季簡直視而不見,也不勸他嘗嘗各道菜的滋味,只用拳頭支着她的小圓臉兒,兩片飽滿的櫻桃紅嘴唇,左右面頰和眉上的胎痣使這張小圓臉顯得分外善良。她眼睛盯住兒子,不斷地嘆氣,很想問他在家能住多久,但又怕問。「如若他說只住兩天呢?」想到這兒,心便沉了下去。上過烤肉這道菜後,瓦西里·伊凡內奇忽然消失了,回來時舉着已經打開過的半瓶香檳高聲道:「瞧吧,雖說我們住窮鄉僻壤,但在隆重場合也有使人愉快的東西!」他把酒分別倒進三個高腳杯和一個小酒杯裡,舉杯祝「尊貴的客人們」身體健康,然後按他那軍人作風,把他的一份一飲而盡,並敦促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把小酒杯裡的酒喝乾淨。上到蜜餞的時候,巴扎羅夫一口拒絶,抽起了雪茄,阿爾卡季雖素不吃甜食,但出於禮貌,嘗了嘗剛熬出來的蜜餞的四個不同品類。之後又上了茶,乳酪,牛油和雙圈小白麵包。最後瓦西里·伊凡內奇率眾去花園欣賞黃昏之美。他走過露椅時悄聲對阿爾卡季說:「我喜歡坐在這長椅上瞧著落日,作些哲學思考,這對一個隱士來說倒也適宜。而那一邊,稍遠點兒的地方,我種了幾株賀拉斯①最喜歡的樹。」
「什麼樹?」巴扎羅夫在一旁聽到,便問。
「就是..槐樹。」
巴扎羅夫連連打了幾個哈欠。
「我認為旅行者應是投入摩耳甫斯②懷抱的時候了,」瓦西里·伊凡內奇說。
「就是說該去睡覺了,」巴扎羅夫介面道,「這樣的思考倒也正確。是時候了,沒什麼好多說的。」
巴扎羅夫和母親道晚安,吻了她的前額,而母親擁抱了他,還在他身後祝福三次。由瓦西里·伊凡內奇伴送阿爾卡季回房。他祝阿爾卡季「像他年輕而又幸福的年代裡那樣得到美妙的休憩」。果真如此,阿爾卡季在澡堂前室裡睡得非常之好,室內薄荷的香味和爐台後兩朵恍動的燭焰都在催人入夢。瓦西里打從阿爾卡季宿處回到書房後,蜷腿坐到他兒子睡的沙發上,準備跟兒子長談。巴扎羅夫說是想睡覺,立刻把他打發走了,其實他到天明也沒能入睡,他睜大眼睛,死死地注視着黑暗。他並非陷入對遙遠的幼年的回憶,而是擺脫不掉新近的痛苦的烙印。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做完感謝賜福的謝恩祈禱,和安菲蘇什卡絮絮談了許久許久。安菲蘇什卡像釘在太太面前一般不動,瞪着獨眼,神秘而又悄悄地訴說她對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的印象和看法。老婦人的頭腦已被喜悅、被酒、被雪茄煙味攪得昏昏沉沉,丈夫本打算跟她說說話兒也只能揮手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