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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日記 - 97 /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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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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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有些細節就不必向讀者贅述了,比如,如何請這位顯貴坐在大文官和省貴族長之間的那個首席上(這位省貴族長是個帶有灑脫而尊嚴的表情的人,跟他那漿得很挺括的胸衣、肥大的坎肩和裝着法國煙絲的圓形煙盒相稱之極);主人如何張羅、奔忙、敬客、在經過顯貴身邊時如何朝他的脊背微笑,如何像小學生似的站在角落裡,匆匆地喝點湯或吃塊牛肉;仆役頭如何端上一條嘴裡插花的一俄尺半長的魚,穿著號衣的仆役們如何神情嚴肅,板著臉把酒端給每個貴族,有時端上馬拉加酒,有時端上馬德拉酒;几乎所有的貴族,尤其那些上了歲數的貴族如何像盡義務似的一杯一杯地喝;如何砰砰地打開一瓶瓶香檳,如何舉杯為健康祝酒——這一切讀者大概都非常熟悉。不過依我看,那位顯貴在全場歡快的肅靜中講的一段趣話倒特別值得提一提。有一個人,似乎是那個破產的大文官吧,他對新文學知道得不少,他談起了婦女的普遍影響,尤其是對青年人的影響。「是呀,是呀,」那顯貴接過話說,「的確如此;對青年人得嚴加管束才是,要不然他們一見女人的裙子就會發瘋的。」(全體賓客的臉上掠過孩子般的快樂的微笑;有一個地主的目光裡甚至露出感激的神色。)「因為青年人很蠢。」(這位顯貴可能是為了表示莊重吧,有時就改變一些詞的重音。)“就拿我的兒子伊

萬來說吧,”他繼續說,「這傻小子剛到二十歲,有一次就突然對我說:『爸,讓我結婚吧。』我對他說:『傻瓜,先去服役……,』於是他就垂頭喪氣,哭鼻子……可是我……就不理那個……」(顯貴說「就不理那個」這話時,似乎不是用嘴說的,而是用肚子說的;他沉默了一會兒,神氣地瞥一下鄰座的大文官,而且把眉毛揚得老高,高得出人意料。那文官愉快地把腦袋稍稍向旁邊側了側,把對著顯貴的那只眼睛異常迅速地眨巴起來。)「結果怎麼樣呢,」顯貴又說了起來.「如今他自個兒給我寫信說:‘爸,謝謝你教育了我這傻瓜……,這種事就得這樣處理。」不用說,全體賓客完全贊同這位顯貴的高見。而且似乎由於獲得快樂和教益而興奮活躍起來了……宴席散後,大家站起身來,帶著更大的、但仍然合乎禮貌的,彷彿是這種場合所允許的喧閙聲湧向客廳……接着坐下來玩牌。


  

我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吩咐自己的馬車伕在第二天早五點鐘給我套好車,就去安歇了。可是就在這一天裡我注定還要認識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由於來的賓客甚多,誰都沒法單獨睡一個房間。亞歷山大.米海雷奇的仆役頭領我到一個潮呼呼的綠色小房問裡,這兒已經睡進一位客人,衣服都脫了。他一看見我就一出溜鑽進被窩裡,把被子一直蓋到鼻子,在鬆軟的羽絨褥子上翻騰了一會就靜下來了。從他那布睡帽的圓邊下以敏鋭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走到另一張床鋪(庭問裡共有兩張床鋪)前,脫了衣服,躺在發潮的床單上。那位客人在他的舖位上輾轉反側起來……我向他道了晚安。

過了半個小時。不管我怎樣設法入睡,可怎麼也睡不着:一些無用的模糊的念頭,排成見不到頭的長列,固執而單調地,一個接一個地移動過來,宛如水車上的一個個水斗。

「您看樣子沒有睡着吧?」與我住同室的客人說。「可不是,」我回答說,「您也沒有睡着?」

「我一向都不想睡。」

「怎麼會這樣?」

「就是這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躺着、躺着,然後才睡着。」

「既然還不想睡,為什麼就上床了呢?」

「那讓我幹什麼呢?」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我覺得很奇怪,」他沉默了片刻之後繼續說,「為什麼這兒沒有跳蚤。那麼,跳蚤會在哪兒呢?」

「您似乎對跳蚤挺憐惜呀。」我說。

「不,不是憐惜;不過我喜歡一切都合乎情理。」

「瞧瞧,」我心想,「他怎麼會用這樣的字眼。」他又沉默了一會。

「您願意跟我打個賭嗎?」他突然用很響的聲音說了起來。「為什麼事打賭呢?」

這位老兄開始讓我感到挺有趣。

「哼……為什麼事嗎‧就為這個:我敢斷定,您把我當做傻瓜。」


  
「哪能呢。」我驚異地喃喃說。

「把我當做鄉巴佬,當做大老粗……請您說實話……」

「我還沒有結識您的榮幸呢,」我回答說,「您憑什麼可以斷定……」

「憑什麼‧單憑您說話的聲音就可明白;因為您是這樣隨隨便便地回答我的……可我完全不是您所想的那樣……」

「請聽我說……」

“不,請您聽我說。第一,我的法語講得不會比您差,德語講得甚至更好;第二,我在國外待了三年:單在柏林就住了八個月。我研究過黑格爾的著作,先生,我會背歌德的作品;除此之外,我曾長時間地鍾情於一位德國教授的女兒,回國後娶了一位生肺病的小270

姐,她的頭髮都掉光了,可人品頂好。所以說,我和您是同一檔次的人;我不是您所想的那種鄉巴佬……我也常進行反思,我身上毫無直率可言。”

我抬起頭,倍加細心地端詳着這位怪人。在幽暗的燈光下,我勉強看清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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