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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了一會,撿起那一小束矢車菊,走出林子,來到田野。太陽低懸在亮白的天空,它的光線似乎也變淡了,變冷了:它們沒有輝耀,只是灑下平靜的、幾近無色的光。離黃昏不過半個來小時.而晚霞還剛剛出現。一陣陣的風穿過枯黃的麥茬向我飛撲而來:在這些麥茬前,蜷曲的小樹葉急匆匆地飛騰起來,從旁邊穿過道路,沿著林邊空地飛卷而去;樹林朝向田野的濃密一面都在顫動着,微微閃爍着,清晰而不耀眼;在稍稍發紅的草上,在草莖上,在麥稈上,到處閃耀着、晃動着秋蜘蛛的無數絲線。我停下腳步……我憂傷起來:凋萎中的大自然露出雖還清新但不歡快的微笑,在這種微笑背後,不久將至的冬天的淒涼可怕景象似乎已在悄然逼近了。一隻謹慎的烏鴉以雙翼沉重而急劇地划著空氣,高高地飛過我的上空,它回過頭向我斜視一眼,又向上騰飛,時斷時續地啼喊着,消失在林子的後面;一大群鴿子從打穀場急速地飛來,突然盤旋成柱形,接着匆忙地散降在田野上——這是秋天的標誌!在寸革不長的小山岡後面有人在駕車趕路.傳來一陣空-q車的響吉……
我回到了家;而那個可憐的阿庫利娜的身影久久地沒有離開我的腦海,她那柬早已枯萎了的矢車菊,至今仍留在我的家裡……
我在外地的一次打獵和遊玩時,一位富有而又愛好打獵的地主亞歷山大‧米海雷奇‧格×××邀請我前去他家赴宴。他住的村子距我當時所在的小村約有五六俄裡地。我穿上燕尾服(凡是外出,即便是出去行獵,最好都穿上它),便前往亞歷山大‧米海雷奇的府第。宴會原定於六點鐘開始;我于五點鐘到達,那裡已經來了好多穿禮服的、穿便服的以及穿其他難以定名的服裝的貴族。東道主盛情地迎接了我,可是他即刻就跑到餐室管理員的房間裡去了。他在等候一位顯要的官員,顯得有幾分激動,這與他在社會上所享有的不依賴人的社會地位和財富太不相稱了。亞歷山大‘米海雷奇一直打光棍,他不愛女色;與他交往的也都是些單身漢。他的日子過得相當闊氣,把祖傳的大宅大加擴建,裝飾一新,年年從莫斯科定購價值約一萬五千盧布的美酒,總而言之,他是極受尊敬的人。亞歷山大‧米海雷奇老早就退職了,未曾得過什麼光榮稱號……那麼,是什麼原因促使他死活要請那位顯赫的貴賓前來賞光,並且在盛宴之日一大早起便那樣激動呢‧這就如我所認識的一位司法檢查官,當別人問他收不收自願贈送的賄賂時所回答的那樣:不得而知。
主人走開去之後,我便到各個房間裡隨便走走。几乎所有的賓客都與我素昧平生;有二十來個人已經坐在牌桌旁了。在這些普列費蘭斯牌的牌迷中,有兩位氣度不凡而略顯衰老的軍人;有幾位文官,領帶打得又緊又高,蓄着下垂的染色的小鬍子,像這樣的小鬍子只有那些果斷而善心的人才會有的。(這些善心的人在鄭重其事地理牌,也不轉頭,只是用眼睛斜視一下走近的人);有五六位縣裡的官員,肚子圓滾滾的,肥肥的手汗津津的,腿腳安分地擺着不動(這些先生聲音柔和,朝四方親切地微笑,把紙牌拿得靠近胸衣,出王牌的時候也不敲響桌子,相反,他們以波浪形動作把牌扔在綠呢桌毯上,在吃牌的時候,也只弄出極為謙遜有禮的輕微聲響)。其他的貴族有些坐在沙發上,有些三五成群地擠在門邊或窗秀;有一位已不很年輕而外表像女人的地主站在角落裡,打着哆嗦,紅着臉,侷促不安地玩弄着腰間表墜上的小印章,雖然沒有人去注意他;還有幾位紳士,他們穿的是莫斯科裁縫——高級縫紉師菲爾斯。克柳欣——縫製的圓形燕尾服和格子紋褲子,肥胖而光溜的後腦勺隨便地轉動着,在一邊無拘無束地、熱情奔放地大發議論;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高度近視,一頭淡黃髮,上下穿的是一套黑色衣褲,貌似靦腆,然而在一邊尖酸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