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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個傻瓜蛋,」當蘇喬克走開之後,他說,「是一個沒半點教養的人,一個泥腿子,如此而已。他連家仆也稱不上……儘是瞎吹……他哪裡當得了戲子,您想想看!您跟他聊天白勞神!」
過了一刻鐘,我們已經坐在蘇喬克的平底船上了。(我們把狗留在一個小屋裡交馬車伕葉古季爾照看。)我們感到不大對勁,可我們這些獵人是不好挑剔的。蘇喬克站在平頭的船尾用篙子「撐」船;我和弗拉季米爾坐在船的橫檔上;葉爾莫萊坐在前邊船頭上。儘管船縫已用麻屑塞好,水依然很快在我們腳下滲上來了。還好,沒有一絲風,水塘彷彿睡着一般。
我們的船走得相當之慢。老頭費勁地從粘粘的水底爛泥裡拔出長篙來,篙子上纏滿了一條條綠色的水藻;睡蓮的密叢叢的圓葉子也阻礙着我們船的前進。我們終於到了蘆葦蕩邊,這一下可不得了。野鴨由於我們突然光臨它們的領地而大為驚慌,叫着喊着地從水塘裡騰空而起,槍聲也追着它們砰砰地響起,瞧著這些短尾巴的飛禽在空中翻着筋斗,撲通撲通地重重掉到水裡,那真教人開心。我們當然無法把射下的鴨子全都弄到手,因為傷輕的已鑽到水裡去了;有些已被打死的掉進密匝匝的蘆葦蕩裡,即使葉爾莫萊那雙山貓般的眼睛也找不到它們;雖然如此,快到中午時候我們的小船已經裝滿野鴨了。
讓葉爾莫萊大為稱心的是,弗拉季米爾的槍法極不高明,他每次射擊落空之後,就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檢查檢查槍,吹一吹,表示槍不好使,最後向我們解釋他之所以沒射中的原因。葉爾莫萊像往常一樣,身手不凡,彈無虛發;我嗎,槍法依IF]沒長勁。蘇喬克以從年輕時就侍候老爺的人的那種眼光瞧著我們,不時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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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那邊還有一隻鴨子!」他常常在背上搔癢癢——不是用手,而是靠晃動肩胛骨去搔。天氣棒極了:我們的頭上高高地、徐徐地移動着一團團自雲,明晰地倒影在水中;周圍響着蘆葦的沙沙聲:太陽照耀下的水塘處處像鋼鐵似的閃着亮。我們已準備返回村子,霎時問發生了一件大殺風景的事。
利戈夫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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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早就發現河水一直慢慢地滲進我們的船裡。我們讓弗拉季米爾負責用水瓢往外舀水,那水瓢還是我的有先見之明的獵伴從一個在打瞌睡的村婦那裡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當弗拉季米爾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時,情況還算不錯。可是到了打獵快結束時,那些野鴨彷彿是向我們表示告別似的,一群群地飛了起來,使我們几乎來不及上彈葯。我們正在緊張地射擊的時候,沒有顧得上小船滲水的情況——突然問,由於葉爾奠萊猛的一撲(他竭力想抓住一隻被打死的鴨子,全身壓向船的一側),我們的這只破船便隨之傾側,灌進了很多的水,於是也堂而皇之地向塘底下沉,幸虧船不是處在深水的地方。我們驚喊了起來,可是為時已晚:我們已經處在齊脖子的水裡了,滿船的死鴨子飄浮在我們的周圍。如今我一想起我的這幾位獵伴當時嚇得發白的臉色(當時我大概也不會是容光煥發的),不能不感到好笑;不過在那個時刻,說實話,我是想不到發笑的。我們每個人都把槍舉在頭上,蘇喬克大概因模仿主人慣了,也把篙子高高舉起。葉爾奠萊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呸,糟透!」他往水裡唾了一一口,嘟噥着說,「真想不到有這樣事!都是你的過,老鬼!」他朝蘇喬克氣忿忿地說,「你這只是什麼船呀?」
「全怪我,」老頭喃喃地說。
「你到好,」我的獵伴掉過頭向弗拉季米爾說,「你管什麼來着‧為什麼不舀水‧你,你,你……」
弗拉季米爾已顧不上回駁了,他冷得像樹葉似的顫抖着,上下直磕碰着,毫無意義地微笑着,他的伶牙俐齒,他的文雅的禮貌和自尊感不知哪兒去!
那該死的小船在我們腳下微微晃動着……在小船下沉的那一小會兒,我們感到河水異常之冷,但很快就習慣。最初的恐懼過去之後,我環顧了一下,離我們十來步遠的周圍全是蘆葦;遠處,從蘆葦上方,可看到塘岸。「壞啦!」我心想。
「咱們怎麼辦?」我問葉爾莫萊。
「看一看再說:總不能在這兒過夜吧,」他回答說。「喏,你把這只槍拿着,」他對弗拉季米爾說。
弗拉季米爾沒有說三道四地服從了。
「我去探一探淺水的地方,」葉爾莫萊頗有信心地說,彷彿每個水塘裡必有可以蹬水過去的淺處,——他拿過蘇喬克的篙子,小心地探着塘底,向岸邊進發。
「你會游泳嗎?」我問他。
「不,不會,」他的聲音從蘆葦的後邊傳來。
「哦,那會淹死的,」蘇喬克淡然地說,他開先不是怕危險,而是怕我們怨怒,這會兒已全然定下心來了,只是有時大聲喘氣,似乎不覺得有任何必要去改變自己的處境。
「定會白自地去送死,」弗拉季米爾抱怨似的說。
過去一個小時多了,葉爾莫萊還沒有回來。這一個小時我們覺得長極了;開頭我們跟他頻頻地相互呼應;後來他對我們的呼喊回應得漸漸少了,最後聲息全無了。村子裡響起晚禱的鐘聲。我們也不相互交談,甚至儘量互不相視。野鴨在我們上空來回飛翔;有一些想停歇在我們的近處,可突然又猛地騰飛起來,叫叫嚷嚷地飛走了。我們的身體開始發僵了。蘇喬克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要睡覺。
葉爾莫萊終於回來了,我們高興得無法形容。「喂,怎麼樣呀?」
「我到了岸上了;路探到了……咱們動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