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黛安娜回答,「說實話,聖·約翰,我內心對這可憐的小幽靈產生了好感。但願我們永遠能夠幫助她。」
「這不大可能,」對方回答,「你會發現她是某個年輕小姐,與自己朋友產生了誤會,可能輕率地一走了之。要是她不固執,我們也許可以把她送回去。但是我注意到了她臉上很有力的線條,這使我懷疑她脾氣很倔強。」他站着端詳了我一會,隨後補充說,「她看上去很聰明,但一點也不漂亮。」
「她病得那麼重,聖·約翰。」
「不管身體好不好,反正長得很一般。那些五官缺少美的雅緻與和諧。」
到了第三天我好些了,第四天我已能說話,移動,從床上坐起來,轉動身子。我想大約晚飯時間,漢娜端來一些粥和烤麵包。我吃得津津有味,覺得這些東西很好吃——不像前幾天發燒時,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她離開我時,我覺得已有些力氣,恢復了元氣。不久,我對休息感到厭膩,很想起來動動,想從床上爬起來。但是穿什麼好呢?只有濺了泥的濕衣服,我就是那麼穿著睡在地上,倒在沼澤地裡的,我羞於以這身打扮出現在我的恩人們面前。不過我免掉了這種羞辱。
我床邊的椅子上擺着我所有的衣物,又乾淨又乾燥。我的黑絲上衣掛在牆上。泥沼的印跡已經洗去,潮濕留下的褶皺己經熨平,看上去很不錯了,我的鞋子和襪子已洗得乾乾淨淨,很是象樣了,房子裡有流洗的工具,有一把梳子和一把刷子可把頭髮梳理整齊。我疲乏地掙紮了一番,每隔五分鐘休息一下,終於穿好了衣服。因為消瘦,衣服穿在身上很寬鬆,不過我用披肩掩蓋了這個不足。於是我再一次清清爽爽體體面面了—一沒有—絲我最討厭、並似乎很降低我身份的塵土和凌亂——我扶着欄杆,爬下了石頭樓梯,到了一條低矮窄小的過道,立刻進了廚房。
廚房裡瀰漫著新鮮麵包的香氣和熊熊爐火的暖意。漢娜正在烤麵包。眾所周知,偏見很難從沒有用教育松過土施過肥的心田里根除。它象野草鑽出石縫那樣頑強地在那兒生長。說實在,起初漢娜冷淡生硬。近來開始和氣一點了,而這回見我衣冠楚楚,竟笑了起來。
「什麼,你已經起來了?」她說,「那麼你好些了。要是你願意,你可以坐在爐邊我的椅子上,」
她指了指那把搖椅。我坐了下來。她忙碌着,不時從眼角瞟我。她一邊從烤爐裡取出麵包,一面轉向我生硬地問道:
「你到這個地方來之前也討過飯嗎?」
我一時很生氣,但想起發火是不行的,何況在她看來我曾像個乞丐,於是便平心靜氣地回答了她,不過仍帶著明顯的強硬口氣
「你錯把我當成乞丐了,跟你自己或者你的小姐們一樣,我不是什麼乞丐。」
她頓了一下後說:「那我就不大明白了,你象是既沒有房子,也沒有銅子兒?」
「沒有房子或銅子兒(我猜你指的是錢)並不就成了你說的那個意思上的乞丐。」
「你讀過書嗎?」她立刻問,
「是的,讀過不少書。」
「不過你從來沒有進過寄宿學校吧?」
「我在寄宿學校獃了八年。」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那你為什麼還養不活自己呢?」
「我養活了自己,而且我相信以後還能養活自己。拿這些鵝莓幹什麼呀?」她拎出一籃子鵝莓時我問。
「做餅。」
「給我吧,我來揀。」
「不,我什麼也不要你干。」
「但我總得幹點什麼。還是讓我來吧。」
她同意了,甚至還拿來一塊乾淨的毛巾鋪在我衣服上,一面還說:「怕你把衣服弄髒了。」
「你不是幹慣傭人活的,從你的手上看得出來,」她說,「也許是個裁縫吧?」
「不是,你猜錯啦,現在別管我以前是幹什麼的。不要為我再去傷你的腦筋,不過告訴我你們這所房子叫什麼名字。」
「有人叫它沼澤居,有人叫它沼澤宅。」
「住在這兒的那位先生叫聖·約翰先生?」
「不,他不住在這兒,只不過暫時獃一下。他的家在自己的教區莫爾頓。」
「離這兒幾英里的那個村子?」
「是呀。」
「他幹什麼的。」
「是個牧師。」
我還記得我要求見牧師時那所住宅裡老管家的回答。
「那麼這裡是他父親的居所了?」
「不錯。老裡弗斯先生在這兒住過,還有他父親,他祖父,他曾祖父。」
「那麼,那位先生的名字是聖·約翰·裡弗斯先生了。」
「是呀,聖·約翰是他受洗禮時的名字。」
「他的妹妹名叫黛安娜和瑪麗.裡弗斯?」
「是的。」
「他們的父親去世了?」
「三個星期前中風死的。」
「他們沒有母親嗎,」
「太太去世已經多年了。」
「你同這家人生活得很久了嗎?」
「我住在這裡三十年了,三個人都是我帶大的。」
「那說明你準是個忠厚的僕人。儘管你那麼沒有禮貌地把我當作乞丐,我還是願意那麼說你的好話。」
她再次詫異地打量着我。「我相信,」她說,「我完全把你看錯了,不過這裡來往的騙子很多,你得原諒我。」
「而且,」我往下說,口氣頗有些嚴厲,「儘管你要在一個連條狗都不該攆走的夜晚,把我趕出門外。」
「嗯,是有點狠心。可是叫人怎麼辦呢?我想得更多的是孩子們而不是我自己,他們也怪可憐的,除了我沒有人照應。我總該當心些。」
我沉着臉幾分鐘沒有吱聲。
「你別把我想得太壞,」她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