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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開了,一臉扎進了沙發。「呵,簡!我的希望——我的愛—一我的生命!」他痛苦地脫口而出,隨後響起了深沉而強烈的哭泣聲。
我已經走到了門邊,可是讀者呀,我走了回來一—像我退出時一樣堅決地走了回來。我跪倒在他旁邊,我把他的臉從沙發墊轉向我,我吻了吻他的臉頰,用手把他的頭髮擼服貼。
「上帝祝福你,我親愛的主人,」我說。「上帝會保護你免受傷害,免做錯事——指引你,安慰你—一好好地報答你過去對我的好意。」
「小簡的愛將是我最好的酬報,」他回答說:「沒有它,我會心碎。但簡會把她的愛給我,是的——既高尚又慷慨。」
血一下子湧到了我臉上,他的眼睛射出了火光。他猛地一跳,站直了身子,伸出雙臂。但我躲開了擁抱,立刻走出了房間。
「別了,」我離開他時我的心兒在叫喊。絶望又使我加了一句話「永別了。」
那天晚上我絶沒有想到要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在想象中又回到了孩提時代的情景。我夢見自己躺在蓋茲黑德的紅房子裡,夜很黑,我的腦子裡印着奇奇怪怪的恐懼。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現在這情景中,似乎溜上了牆,抖動着停在模糊的天花板中間。我抬頭去看,只見屋頂已化解成了雲彩,又高又暗。那光線像月亮衝破霧氣時照在濃霧上的光。我看著月亮過來——帶著奇怪的期待注視着,彷彿某種判決詞將要刻寫在圓圓的臉上。她從雲層中衝了出來,從來沒有什麼月亮像她那麼穿雲破霧的。一隻手伸進了她黑色的皺擱,把它揮走。隨後碧空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人影,而不是月亮了,那人光芒四射的額頭傾向東方,盯着我看了又看,並對我的靈魂說起話來,聲音既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它在我耳朵裡悄聲說:
「我的女兒,逃離誘惑吧!」
「母親,我會的。」
從恍恍惚惚的睡夢中醒來後我作出了回答。時候依然還是夜間,但七月的夜很短,午夜過後不久,黎明便到來了。「我怎麼著手該做的工作都不會嫌早的,」我想。我從床上爬起來,身上穿著衣服,因為除了鞋子我什麼也沒脫。我知道該在抽屜的哪個角落找到內衣,一個掛件和一隻戒指。在找尋這些東西時,我看到了羅切斯特先生幾天前硬要我收下的一串珍珠項鏈。我把它留了下來,這不是我的,卻屬於那位已幻化的夢境中的新娘。我把其餘的東西打進一個包裹裡。錢包裡還有二十先令(我的全部家產),我把它放進了口袋。我系好草帽,別上披肩,,拿了包裹和那雙沒有穿上的拖鞋,悄悄地出了房間。
「再見了,善良的費爾法克斯太太!」我溜過她門口時悄聲說。「再見了,我可愛的阿黛勒:」我向育兒室瞥了一眼說。已不允許我有進去擁抱她—下的念頭了。我得騙過那雙很尖的耳朵、也許此刻正在側耳細聽呢。
我本打算停也不停就走過羅切斯特先生的房間,但到了他門口,我的心便暫時停止了跳動,我的腳也被迫止步了。那裡沒有睡意,房中人不安地在牆內打轉,我聽見他一次又一次嘆息着。要是我願意,房間裡有一個我的天堂一—暫時的天堂,我只要跨進門去說:
「羅切斯特先生,我會生生死死愛你,同你相伴,」喜悅的泉水會湧向我嘴邊,我想到了這情景。
那位善良的主人,此刻難以成眠,不耐煩地等待着破曉。他會在早上把我叫去,我卻已經走了,他會派人找我,而白費工夫。他會覺得自己被拋棄,愛被拒絶了,他會痛苦,也許會變得絶望。我也想到了這—層,我的手伸向門鎖,但又縮了回來,仍舊悄悄地往前走去。
我憂鬱地走下彎曲曲的樓梯,知道該做什麼,並機械地去做了。我找到了廚房邊門的鑰匙,還找了一小瓶油和一根羽毛,把鑰匙和鎖都抹上油。我也弄一點水和一些麵包,因為也許得長途跋涉,我的體力最近已大傷元氣,但千萬不能倒下,我沒有一絲聲響做完了這一切,開了門,走了出去,輕輕地把它關上,黎明在院子裡灑下了暗淡的光。大門緊閉着上了鎖,但一扇邊門只上了門栓。我從這扇門走了出去,隨手又把它關上,現在我出了桑菲爾德。
一英里外田野的那邊有一條路,伸向與米爾科特相反的方向。這條路我儘管常常看到,但從來沒有走過,不知道它通向哪裡。我信步朝那個方向走去。此刻不允許憶舊了,不允許往後看上一眼,甚至也不得往前看一眼。不能回想過去,也不能瞻望將來。過去是一頁書,那麼無比美妙——又是那麼極度悲哀——讀上一行就會打消我的勇氣,摧毀我的精力。而未來是一個可怕的空白,彷彿洪水退去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