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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拉底繼續說,哲學家想要斷絶靈魂與身體的聯繫,而其他的人則以為一個人如果「沒有快樂的感覺,不能享受身體的快樂」,生活就不值得活了。柏拉圖的這句話似乎是——或許是無心地——在支持某一類道德學家的見解,那就是,身體的快樂才是唯一能作數的快樂。這類道德學家認為凡是不追求感官快樂的人,就必定要完全避免快樂而過着有德行的生活。這是一個錯誤,它造成了說不盡的害處。只要心靈和身體的這種劃分能加以接受的話,那末最壞的快樂正如最好的快樂一樣,就都是心靈方面的,——例如嫉妒,以及各種形式的殘酷和愛好權力。彌爾頓的撒旦是遠超乎身體苦痛之上的,他獻身于一種毀滅性的工作,並從這裡面得到一種完全是屬於心靈的快樂。有許多著名的教士是已經摒棄了一切感官快樂的,但是由於沒有能很好地提防別的快樂,從而被權勢愛好心所支配了;以致使他們從事駭人聽聞的暴行和迫害,而名義上卻是在為著宗教。在我們今天,希特拉就屬於這種類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各種感官快樂對於他都並沒有什麼重要。從肉體的專制之下解放出來可以使人偉大,但也可以使人在罪惡方面偉大,正如在德行方面偉大一樣。然而,這些都是題外的話,我們還是回到蘇格拉底的身上來吧。
我們現在就來談一談柏拉圖所歸之於(無論是正確地還是錯誤地)蘇格拉底名下的那種宗教的知識方面。據說身體是獲得知識的一種障礙,而且聞和見都是不正確的見證人:真正的存在若是能向靈魂顯示出來的話,也只能是顯示給思想而不能顯示給感官。讓我們先來考慮一下這一學說的涵義。它包涵着完全摒棄經驗的知識,包括一切歷史和地理在內。我們並不能知道有象雅典這樣的一個地方或者有象蘇格拉底這樣的一個人,他的死和他的慷慨赴死都是屬於現象世界的。關於這一切,我們唯有通過聞和見才能有任何的知識,而真正的哲學家卻是不注重聞和見的。那末,他還剩下了什麼呢?首先,是邏輯和數學;但邏輯和數學都只是假設的,它們並不能證實有關現實世界的任何有絶對意義的論斷。下一步——而這一步是決定性的一步——就要有賴于善的理念了。一旦達到了這個理念,據說哲學家就知道了善就是實在,因而就能夠推論出來理念世界就是實在的世界。後世的哲學家們提出過種種的論證來證明真與善的同一性,然而柏拉圖似乎假定這是自明的。如果我們想要理解柏拉圖,我們就必須假定這一假說已經不需要再加以證實。
蘇格拉底說,當心靈沉潛于其自身之中而不為聲色苦樂所撓擾的時候,當它摒絶肉體而嚮往着真有的時候;這時的思想才是最好的;這樣哲學家就鄙棄了肉體”。從這一點出發,蘇格拉底就論到理念,或形式,或本質。絶對的正義、絶對的美與絶對的善都是有的,但它們是眼睛看不見的。「而且我說的不僅是這些,還有絶對的偉大、健康、力量以及萬物的本質或萬物真實的性質」。所有這一切都只能由理智的眼力才看得見。因此,當我們侷限于肉體之內時,當靈魂被肉體的罪惡所感染時,我們求真理的願望就不會得到滿足。
這種觀點就排斥了以科學的觀察與實驗作為獲得知識的方法。實驗家的心靈並不是「沉潛于其自身之中」的,並且也不想以避免聲色為目的。柏拉圖所提出的方法只可能追求兩種精神的活動,即數學和神秘主義的洞見。這就說明了,何以這兩者在柏拉圖以及在畢達哥拉斯學派中是那麼緊密地結合在一片。
對於經驗主義者說來,肉體乃是使我們能與外在的實在世界相接觸的東西;但是對於柏拉圖來說,它卻具有雙重的罪惡:它既是一種歪曲的媒介,使我們好象是通過一層鏡子那樣地看得模糊不清;同時它又是人欲的根源,擾得我們不能追求知識並看不到真理。以下的引文可以說明這一點:
單憑肉體需要食物這一點,它就成為我們無窮無盡的煩惱的根源了;並且它還容易生病,從而妨礙我們追求真有。它使我們充滿了愛戀、肉慾、畏懼、各式各樣的幻想,以及無窮無盡的愚蠢;事實上,正象人們所說的,它剝奪了我們的一切思想能力。戰爭、廝殺和黨爭都是從哪裡來的呢?還不是從肉體和肉體的慾念那裡來的麼?戰爭是由於愛錢引起的,而所以必須要有錢就是為了肉體的緣故與供肉體的享用;由於有這些障礙,我們便不能有時間去從事哲學;而最後並且最壞的就是,縱使我們有暇讓自己去從事某種思索,肉體卻總是打斷我們,給我們的探討造成紛擾和混亂,並且使我們驚惶無措以致不能夠看到真理。經驗已經向我們證明了,如果我們要對任何事物有真正的知識,我們就必須擺脫肉體——必須使靈魂的自身看到事物的自身:然後我們才能得到我們所願望的智慧,並且說我們就是愛智慧的人;但這並不是在我們生前而是在我們死後:因為靈魂若是和肉體在一片的時候,就不能有純粹的知識;知識如果真能獲得的話,也必須是在死後才能獲得。這樣在解脫了肉體的愚蠢之後,我們就會是純潔的,並且和一切純潔的相交通,我們自身就會知道到處都是光明,這種光明不是別的,乃是真理的光。因為不純潔的是不容許接近純潔的。……而純潔化不就正是靈魂與肉體的分離嗎?……這種靈魂之與肉體的分離與解脫,就叫做死。……而真正的哲學家,並且唯有真正的哲學家,才永遠都在尋求靈魂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