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頁
「‘啊!,不幸的布賴都德說,合著掌,悲傷地仰望着天空,’但願我的流浪在這裡終結吧;但願我用來悲悼寄託錯了的希望和遭到鄙棄的愛情的這些感恩的眼淚,從此永遠和平靜謐地流吧!」
"這願望被神聽到了。那是異教徒的神道的時代,常常人們一說,這種神道就會接受他們的禱詞,而且那麼迅速,有些時候竟是極其粗鹵。大地在王子的腳下裂開了;他陷進了裂口;而那裂口馬上又在他頭上永遠閉攏了,只留了他的熱淚從地底下流出來的一個口子,而從此以後它就永遠從那裡迸流而出。
「值得注意的是,到了現在,許許多多在獲得伴侶上失望的年長的女士們和紳士們以及差不多同樣數目的急於獲得伴侶的年輕的男女,每年都到巴斯來喝這泉水,由這裡面獲得許多力量和安慰。這對於布賴都德王子的眼淚的功德是一種最高的讚譽,也是這個傳說的真實性的有力的證明。」
匹克威克先生讀完這篇小小的手稿之後打了幾個呵欠,小心地又把它折好,放回了抽屜裡,於是帶著顯得極度疲倦的臉色點着了臥室蠟燭,上樓去睡。
他按照慣例在道拉先生的門口停住,敲敲門說聲夜安。
「啊!」道拉說,「要去睡嗎‧我但願已經睡了。陰鬱的夜。颳風;是嗎?」
「風很大,」匹克威克先生說。「夜安。」
「夜安。」
匹克威克先生進了臥室,道拉先生重新坐在火爐前面的椅子上,為了實踐他的鹵莽的諾言,坐著等他的妻子回家。
比坐著等人更難過的事是很少的,尤其是那被等待的人是去參加什麼晚會的。你不由得要想到在他們那方面時間過得有多快,而在你這方面卻拖得如此沉悶;你越這樣想,你覺得他們快回來了的希望就越微弱。而且,時鐘的的答答走得那樣響,在你獨自一人坐著的時候,就彷彿身上穿了蜘蛛網做的貼肉衣服。開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搔你的右膝,然後這種感覺又去刺激你的左膝。你剛變換了坐的姿勢,那種感覺又上了你的手臂;你坐臥不安地把四肢扭成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的時候,你的鼻子上突然又犯了這毛病,於是你就去揉鼻子,彷彿把它揉掉~~無疑你是會揉掉的,假使你能夠的話。眼睛呢,也不過是一種累贅;你盡在睡眼矇矓地剪一根燭芯,而另外一根卻又一半長了。由於這些,以及許多其他傷腦筋的小麻煩,使得夜深人靜地枯坐成了一樁決不叫人愉快的事情。
這正是道拉先生現在的意見;他坐在火爐跟前,老實說對於使他不能睡覺的所有參加晚會的沒人性的人懷着莫大憤慨。甚至想到因為自己在傍晚的時候覺得頭疼所以才留在家裡,也沒有使他的心情好一點。最後,打了幾次盹,把頭向火爐圍欄沖了好幾次又及時地縮了回來才免得臉上打上烙印以後,他就決定躺到後房的床上去思索思索~~當然不是去睡覺。
「我是個睡死覺的人,」道拉先生躺上床之後說。「我必須醒着才行;我想我在這裡聽得見敲門聲的。我想是的。我聽見守夜的人哪。他在走着。可是現在聲音模糊些了。模糊了一點點。他轉彎了。啊!」道拉先生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就轉了那要轉沒轉。逡巡了好久的彎,沉沉地睡去了。
時鐘剛敲了三點,一頂轎子忽然刮到新月街來了,裡面就是道拉太太:兩個轎伕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他們一路上為了使身體保持着垂直的姿勢就費了很大的事,更不用說還要抬着轎子了;但是在那一帶高地上和在新月街上,風颳得那麼凶,像是要把路上砌的石子捲起來似的,風的狂怒更可怕了。所以他們很樂意地放下轎子,在大門上着着實實地敲了兩下。
他們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人來。
「僕人們在帕普斯(帕普斯想系莫菲斯之誤,後者是羅馬神話中的夢神,是睡神之子。)的懷裡了,我想,」矮轎伕說,把手伸到拿着火把照路的孩子的火把上去烘。
「我希望他捏他們一把,使他們醒過來,」高個兒說。
「請再敲敲吧,好嗎?」道拉太太在轎子裡喊。「請你們再敲兩三次。」
矮胖子是非常願意儘快地把這工作做完的;所以他就站在台階上敲了四五次極其驚人的雙響,分開來就是八下或者十下之多:同時那高個兒就走到路當中,抬頭看窗子裡有沒有燈光。
沒有人來。依然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噯呀!」道拉太太說。「你一定要再敲敲,請你。」
「有沒有門鈴呀,太太?」矮轎伕說。
「有的,」拿火把的孩子插嘴說,「我一直在拉著呢。」
「只剩一個把手了,」道拉太太說,「綫斷了。」
「我但願斷了的是這些僕人的脖子,」高個兒咆哮說。
「我必須麻煩你們再敲門了,對不起,」道拉太太極其有禮貌地說。
矮胖子又敲了幾次,沒有產生絲毫效果。高個兒非常不耐煩了,就上去代替了他,連續不斷地兩下兩下地大敲起來,像個發瘋的郵差。
終於,文克爾先生開始夢到在一個俱樂部裡開會,會員們非常地不聽指揮,所以主席不得不大敲桌子來維持秩序;後來,他模模糊糊地夢到一個拍賣行,裡面沒有人開價競買,拍賣的人什麼都自己買進;最後,他開始覺得可能是有人在敲大門。為了弄個明白,他靜靜地在床上逗留了十分鐘的樣子,聽著;他數到三十二三下,覺得很夠了,於是深信自己是很清醒的。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門環繼續響下去。
文克爾先生跳下床,一點兒想不出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匆匆穿上襪子和拖鞋,把睡衣裹在身上,藉著火爐的微火點着一支扁蠟燭,匆匆跑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