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諾莊園裡最好的起坐間是一個長方的。鑲着暗色嵌板的房子,有一座很高的火爐架和一隻巨大的煙囪,上面可以行駛一輛新式小馬車,連輪子帶機件。在房間的裡面一端,有兩位最好的提琴手,和全瑪格爾頓唯一的一張豎琴,就在冬青和常綠植物所搭成的一個隱蔽的處所。在所有的牆壁凹處和燈架上都裝了插四支蠟燭的沉重的舊式的銀燭台。地毯揭掉了,燭光明亮地照耀着,爐火在火爐裡閃耀着和爆裂着;愉快的話聲和開心的笑聲在全房間裡迴蕩。假使有哪個舊時代的英格蘭鄉下大老倌死後成了仙,這裡正是他們宴會的好地方。
在這種可愛的情景之外假使還有什麼需要說一說的,那就是匹克威克先生出現的時候竟沒有打綁腿這種值得注意的事實,那在他的最老的朋友們的記憶中也還是第一次。
「你打算跳舞嗎?」華德爾說。
「當然是呵,」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你看不出我這副打扮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匹克威克先生叫人注意他的帶斑點的絲襪和結得緊緊的跳舞鞋。
「你穿絲襪!」特普曼先生打趣地喊。
「為什麼不能,先生~~為什麼不能?」匹克威克先生很動感情地對他說。
「呵,當然沒有理由說你不能穿呵,」特普曼先生說。
「我想是沒有的。先生~~我想是沒有,」匹克威克先生用斷然的聲調說。
特普曼想笑,但是他發現那是個嚴肅的事情;所以他就顯出莊重的神情,說那雙襪子式樣很好。
「我希望是這樣,」匹克威克先生說,眼睛盯着他的朋友。「這襪子,就襪子而論,你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吧,我相信。是不是呵,先生?」
「當然沒有羅。啊,當然沒有羅,」特普曼先生回答說。他走開了;匹克威克先生的臉上恢復了平常的那種仁慈的表情。
「我看我們都預備好了吧,」匹克威克先生說;他和老太太站在跳舞的領隊的地位上,而他因為太急於開始,已經作了四次錯誤的起步。
「馬上開始了,」華德爾說。「喏!」
兩把四弦提琴和一把豎琴開始奏樂,匹克威克先生開始起步,採取了交叉着手的姿勢。這時忽然起了一陣掌聲和「停止,停止!」的叫聲。
「怎麼回事?」匹克威克先生說,除了提琴和豎琴,沒有任何人間的力量足以使他停止下來,哪怕屋子失了火,他也不會停。
「愛拉白拉。愛倫哪兒去了?」十來個人喊。
「還有文克爾呢?」特普曼先生補充說。
「我們在這裡!」那位紳士喊,和他的漂亮的伴侶從一個角落裡出現了;這時候,到底是他的臉還是那位黑眼睛的年輕女士的臉更紅些,那真難說。
「多奇怪的事呀,文克爾。」匹克威克先生說,有點發脾氣了,「你竟沒有早些站好。」
「一點也不奇怪呵,」文克爾先生說。
「唔,」匹克威克先生說,非常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因為他的眼光落到愛拉白拉身上了,「唔,我真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奇怪了。」
然而,沒有時間來更多地想這問題了,因為提琴和豎琴真正熱烈地演奏起來。匹克威克先生起步了~~交叉着手~~打正中走到房間的盡頭,走到離火爐一半的地方,重新回到門口~~攙着老太太到處舞~~在地上重重地頓腳~~第二對準備出場~~重新開步~~又是各處走了一轉~~又是頓腳~~又是一對,又是一對~~從來沒有這麼起勁!最後,跳舞要結束了,也就是,老太太精疲力竭地退出去,由牧師太太代替了她的地位又跳足了十四對之後,這位紳士雖然已經毫無努力之必要,卻還是不斷地在跳,合著音樂的節拍,並且一直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慇勤態度向他的舞伴微笑着。
遠在匹克威克先生舞倦之前,新婚的一對早已退出了舞會。然而在樓下的晚餐卻很熱烈,餐後大家又坐了好久好久;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夾七夾八地記得曾經個別而且親密地邀請了大約四十五個人同他在喬治和兀鷹飯店吃飯,當他們一到倫敦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認為這是相當明確的象徵,表示他昨天夜裡除了運動之外還做了些別的事。
「那末今天晚上你們廚房裡有野味了,我的親愛的,是嗎?」山姆問愛瑪說。
「是呀,維勒先生,」愛瑪回答;「聖誕前夜我們總是有的。主人無論怎樣也不會忘記這一點。」
「你的主人真妙,什麼都不會忘記,」維勒先生說。「我的親愛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種知情達理的人,或者像他這樣道地的紳士。」
「啊,他真是呀!」胖孩子參加他們的談話說;「他養的豬多好!」胖青年對維勒先生投過一種几乎像吃人生番的貪饞的睨視,因為他想到紅燒的豬腿和肉汁了。
「呵,你到底醒過來了,是嗎?」山姆說。
胖孩子點點頭。
「我對你說吧,小蟒蛇,」維勒先生動人地說;「你要是不少睡些,多動些,等你長大了的時候,你就得像那個梳了辮子的紳士一樣的受罪了。」
「他怎麼樣啦?」胖孩子問,聲調是躊躇的。
「我就要告訴你呀,」維勒先生答;「世上能有怎麼樣的大塊頭,他就得算是一個~~真正是個胖子,他四十五年沒有看到一眼自己的鞋子。」
「天呀!」愛瑪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