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在她女兒講話的時候,表露出極大的不安,因為它有使她期望得到的利益貶值的趨向。她輕輕地拉著董貝先生的袖子,低聲對他說,別去理會她。他形容憔悴,輪流地看著她們兩人,並用一種比平時更深沉的說道:
「繼續說下去吧,你們知道什麼?」
「哦,沒有這麼快,閣下!我們必須等一個人來,」老太婆回答道。「必須從另一個人那裡得到這消息——從他那裡慢慢探聽出來——用厲害的手段逼他說出來和繞着彎兒把他的話哄騙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董貝先生問道。
「耐心一點!」她用烏鴉般哭喪的說道,一邊把一隻手像爪子似地擱在他的胳膊上。「耐心一點!我會得到它的。我知道我能得到的!如果他想瞞住我的話,」善良的布朗太太彎起十隻手指,說道,「那麼我將把它從他嘴巴裡掏出來!」
她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又向外面看看,董貝先生的眼光一直跟隨着她,然後他的眼光轉向她的女兒;但是她仍舊冷淡、沉默,不理會他。
「女人,你是不是想跟我說,」當彎腰曲背的布朗太太搖着頭,一邊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着走回來的時候,他說道,「還有一個人要到這裡來,我們正等着他?」
「是的,」老太婆仰起頭來望着他的臉,點點頭,說道。
「你打算從他那裡探聽出對我有用的消息嗎?」
「是的,」老太婆又點點頭,說道。
「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咄!」老太婆尖聲地大笑了一聲,說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唔,唔,不是您不認識的人。可是他將不跟您見面。要是見了您,他將會害怕,不肯說出來。您將站在門後面,由您自己來判斷他講的話,我們並不要求您不加考察地就相信我們。怎麼!您閣下對門後面的房間懷疑嗎?啊!你們這些有錢的先生真是多疑呀!那就請去看看它吧。」
她的敏鋭的眼睛已經覺察出他在臉上無意間表露出來的這種神情,在當前的情況下這也是很自然的。為了消除他的懷疑,讓他放心,她就拿着蠟燭走到她所說的門口。董貝先生往裡看了看,看清那是個空空的、破爛的房間,於是做了個手勢,要她把蠟燭拿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這個人多久才來?」他問道。
「不會多久,」她回答道。「您閣下是不是請坐幾分鐘?」
他沒有回答;但開始以猶豫不決的神態在房間裡來回踱起步子來,彷彿他打不定主意,究竟是留在這裡呢還是離開這裡,又彷彿他在心中責怪自己,根本不該到這裡來。但是不久他的步子愈來愈慢,愈來愈重,他的臉上愈來愈顯出嚴峻的、沉思的神色,因為他來到這裡的目的又重新佔據他的心頭,並在那裡擴展開來。
當他低垂着眼睛,這樣走來走去的時候,布朗太太又坐到剛纔她站起來去迎接他的那張椅子中,重新傾聽著。他那單調的腳步聲,或者是她那無法說準的年齡,使她的聽覺變得十分遲鈍,因此門外的腳步聲幾秒鐘以前就已傳入她的女兒的耳朵裡,她已急忙抬起頭來提醒她母親注意它已臨近了,老太婆這才被它驚醒過來;但在這之後她立即從坐位中跳了起來,低聲說了句「他來了!」,就急急忙忙把他的客人推到他的觀察哨位上去,然後手腳十分麻利地在桌子上擺了一瓶酒和一隻杯子,因此當磨工羅布一在門口出現的時候,她就能立刻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
「我的好孩子終於來啦!」布朗太太喊道,"哦嗬,哦嗬!
你就像我親生的兒子一樣,羅貝!"
「啊,布朗太太!」磨工抗議道。「別這樣!您喜歡一個小伙子,難道就非得把他抱得這麼緊,並掐住他的脖子不成?請您留心我手裡的鳥籠子,好不好?」
「他心裡就只想著鳥籠子,而沒有想到我!」老太婆對著天花板喊道。「而我比他的親媽媽還疼他!」
「唔,說真的,我很感謝您,布朗太太,」不幸的年輕人十分惱火地說道;「可是您對一個小伙子太妒嫉了!當然我是很喜歡您的,可是我並沒有掐過您的脖子,讓您透不過氣來呀,是不是,布朗太太?」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露出的神色卻彷彿是,如果真有這樣一個有利的機會的話,那麼他是決不會反對這樣做的。
「您也談到了鳥籠子!」磨工嗚嚥著說道,「彷彿這是樁罪惡似的!喂,您看這裡!您知道這是屬於誰的?」
「屬於您的主人,是不是,親愛的?」老太婆咧開嘴笑着說道。
「是的,」磨工回答道,一邊把一隻用包袱牢牢包紮起來的大鳥籠子提到桌子上,用牙齒和手去解開它。「這是我們的鸚鵡。」
「卡克先生的鸚鵡嗎,羅布?」
「您住嘴好不好,布朗太太?」被惹得生氣的磨工回答道。
「您為什麼要指名道姓?」羅布說道,他在惱怒之中用雙手拽着他的頭髮,「她非把一個小伙子逼瘋不可!」
「什麼!你責罵起我來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孩子!」老太婆立即發怒地喊道。
「哎呀,布朗太太,別這樣!」磨工眼中含着淚水,回答道。「誰在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我不是非常喜歡您嗎,布朗太太?」
「是嗎,親愛的羅布?真是這樣嗎?我的小寶貝?」布朗太太一邊說,一邊又親熱地擁抱他,直到他用腿作了好多次激烈的、無效的掙扎、頭髮都一根根豎立起來以後,她才放開了他。
「哎呀!」磨工哼叫着,"真糟糕,心裡喜愛,就這麼使勁。
我真但願她——您這一向好嗎,布朗太太?"
「啊!你已有一個星期沒有到這裡來過了!」老太婆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