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頁
他又看到伊迪絲單獨跟弗洛倫斯在一起,他又把他所有安慰的話說給伊迪絲聽,彷彿她成了由於愛情極為深厚、因而憂慮重重的犧牲品似的。他是那麼真誠地表達了他含着敬意的同情,因此在告別的時候,他大膽地(這時候他又向弗洛倫斯看了一眼)拉起她的手,彎下身子,用嘴唇去接觸它。
伊迪絲沒有把手抽回,也沒有用它去打他白嫩的臉,雖然她臉頰漲得通紅,眼裡冒着火星,全身是氣鼓鼓的。但是當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用手向大理石的壁爐架上打去,只一下子,手就打傷、出血了;她把手挨近爐中發光的火焰,彷彿她可以把它插進火裡去燒似的。
她憂傷而美麗地獨自坐在漸漸熄滅的火焰前面,直到深夜,一邊注視着朦朧出現在牆上的陰影,彷彿她的思想是有形的實物,已投射在牆上似的。在牆上閃爍着的影子不論是欺凌與侮辱的各種什麼形象,也不論它們是今後可能發生的事情的凶惡預兆的各種什麼形象,在她前面總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像巨人一樣的、她所憤恨的人影兒率領着它們來反對她。這個人影兒就是她的丈夫。
第
43章
守夜
弗洛倫斯早就從迷夢中清醒過來,傷心地注視着她父親和伊迪絲之間的疏遠,看到他們之間的鴻溝愈來愈寬闊;並知道他們之間的痛苦逐日加深。每天增添的瞭解,加深了籠罩在她的愛與希望之上的陰影,並喚醒了入睡不久的舊日的悲哀,使它甚至比過去更為沉重了。
真誠的、懇切的、出乎天性的親情變成了痛苦,冷淡的忽視或嚴厲的拒絶代替了親切的保護與慈愛的關懷,這曾經是難受的——沒有任何人,只有弗洛倫斯才知道這是多麼難受!——在內心深處感受她曾經感受過的感情,而從來不曾享受過得到回答的幸福,這曾經是難受的。但是現在被迫地懷疑她的父親或懷疑對她那麼慈愛、親切的伊迪絲,並懷着恐懼、不信任和納悶的心情,交替地想著她對他們兩人每個人的愛,這是更為難受的。
然而弗洛倫斯現在開始這樣做了;這是她的純潔的心靈強加給她的一項苦役,這是她所無法迴避的。她看到父親就像對待她一樣,冷淡地、固執地對待伊迪絲,嚴酷無情,毫不妥協,決不讓步。她含着眼淚問她自己:她的親母親是不是可能就是由於這樣的對待而過着不幸福的生活,消瘦下去,最後死去的呢?然後她想到伊迪絲除了對她一個人之外,是多麼高傲地、威嚴地對待每一個人,想到她是以多麼輕蔑的態度對待他,她是多麼遠遠地避開他,還想到她回家來的那天夜裡所說過的話。弗洛倫斯突然間感到她犯了罪,因為她想到,她愛了一位反對她父親的人;因為她想到,她父親在寂寞的房間中知道這一點,一定會把她看成一個違反常情的女兒;這個女兒從出生之後從沒有博得過他的父愛,如今除了這個她曾為它哭泣過多少次的老的過錯之外,她又犯了一個新的錯誤了。下一次遇到伊迪絲時,她的第一句親切的話語,第一道親切的眼光又會動搖她的這些思想,使它們彷彿成為邪惡的忘恩負義;因為除了她,還有誰曾經使那麼孤獨那麼痛苦的弗洛倫斯的消沉不振的心快活起來,成為它最好的安慰者呢?因此,弗洛倫斯現在不斷地嚮往着他們兩人,感受着他們兩人的痛苦,暗中懷疑着她對他們兩人所負的責任;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她懷着更寬廣的、更擴展的愛,坐在伊迪絲的身旁時,她忍受着的痛苦要比過去她把她整個的秘密保藏在她悲哀的住宅中、她美麗的媽媽還沒有到這裡來時更大。
一個遠遠超過這個痛苦的非常的不幸,弗洛倫斯倖免了。她從來不曾懷疑過:伊迪絲對她的親熱會擴大她和她父親之間的距離,或者會給他提供討厭她的新的理由。如果弗洛倫斯設想過這樣的可能性的話,那麼她將會感到什麼樣的悲痛,她將會設法作出什麼樣的犧牲,可愛而又可憐的女孩子,她將會多麼迅速、多麼滿懷信心地平平靜靜地走到那位更加崇高的父親①前面去(這位父親是不會拒絶他的孩子們的愛的,是不會摒棄他們的經過考驗的、破碎了的心的),這一切只有上天才知道!可是情形並不是這樣的,這很好。
①指上帝。
現在弗洛倫斯與伊迪絲在這些問題上一句話也沒有交談過。伊迪絲曾經說過,在這方面,在她們之間應當有一道像墳墓一般的深溝和沉默;弗洛倫斯覺得她是對的。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父親被抬回家來的;他忍受着痛苦,身體失去了行動的能力,憂悶不樂地隱居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僕人們在那裡服侍他,但伊迪絲卻沒有到那裡去看望過他。除了卡克先生之外,他沒有別的朋友或伴侶。卡克先生在將近午夜的時候離開了。
「他是一位好同伴,弗洛伊小姐,」蘇珊·尼珀說道,「啊,他是個了不起的寶貝!可是如果他什麼時候需要一份品德推薦書的話,那麼請他別來找我,這就是我要跟他說的一切。」
「親愛的蘇珊,」弗洛倫斯勸告道,「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