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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一位繼續握著他的手說道,「如果您回來時,在我原先的角落裡看不到我,並從別人那裡打聽到我躺在什麼地方的話,那麼請來看看我的墳墓吧。請想一想,我本來是可以跟您一樣誠實和幸福的!當我知道我的死期就要來臨的時候,請讓我想到,有一位像我過去一樣的人會在那裡站上片刻,懷着憐憫與寬恕的心情記得我的!沃爾特,再見吧!」
夏日清晨的街道佈滿了陽光,明明亮亮,那麼令人爽心悅目,又那麼莊嚴肅穆;他的身形像一個影子似的,沿著這條街道緩慢地移行着,最後消失不見了。
毫不留情的精密計時表終於宣告:沃爾特必須離別木製海軍軍官候補生了。他們——他自己、舅舅和船長——乘着一輛出租馬車動身前往碼頭,再從碼頭搭乘汽艇到河流下面的一個河段;當船長說出它的名稱時,陸地上的人們聽起來真像是個不可思議、神奇莫測的秘密。當汽艇乘着昨夜的漲潮,開到這個河段之後,他們被一群情緒興奮的劃小船的船家團團圍住,裡面有一位是船長認識的骯髒的賽克洛普斯①;他雖然只有一隻眼睛,但在一英里半之外就認出了船長,從那時起就跟他交換着難以理解的么喝。這位鬍子拉碴、嗓子嘶啞得可怕的人,把他們三人當成了合法的戰利品,運送到「兒子和繼承人」號上。「兒子和繼承人」號上十分混亂,沾着泥水的船帆被撂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沒有拉緊的繩索把人們絆倒,穿著紅襯衫的船員們赤着腳跑來跑去,木桶堵塞着每一小塊空處;在這一切雜亂的中心,甲板上黑廚房中的一位黑廚師周圍堆滿了蔬菜,一直堆到他的眼睛底下,他的眼睛被煙薰得几乎失明。
①賽克洛普斯(Cyclops):希臘神話中的獨眼巨人。
船長立即把沃爾特拉到一個角落裡,臉孔漲得通紅,使勁地拉出了那只銀表;那只表很大,在他的衣袋中塞得又很緊,所以把它拉出的時候就像從桶口拔出個大塞子似的。
「沃爾,」船長把它遞過去,並熱烈地握著他的手說道,「這是告別的禮物,我的孩子。每天早上把它往後撥半小時,到中午再往後撥一刻鐘左右。這只表是你可以引以自豪的。」
「卡特爾船長!我不能要這個!」沃爾特喊道,一邊攔住他,因為他正要跑開。「請拿回去。我已經有一隻了。」
「那麼,沃爾,」船長突然把手伸進另一隻口袋。取出兩隻茶匙和一副方糖箝子,他裝備着這些東西就是為了防備遭到拒絶時用的。「就請改拿走這些喝茶用的小東西吧!」
「不,不,說真的,我不能拿走!」沃爾特喊道,「千謝萬謝!別扔掉,卡特爾船長!」因為船長正想要把它們投擲到船外。"它們對您比對我有用得多。把您的手杖給我吧。我時常想,我要能有它該多好啊。唔,這就是!再見,卡特爾船長!
請照顧照顧舅舅吧!所爾舅舅,上帝保佑你!"
沃爾特沒來得及再望他們一眼,他們已經在混亂之中離開大船了;當他跑到船尾,目送着他們的時候,他看見舅舅坐在小船裡低垂着頭,卡特爾船長用那只大銀表拍打着他的背(那一定很痛),還精神抖擻地用茶匙和方糖箝子打着手勢。卡特爾船長瞧見沃爾特時,顯然忘記了他還有這些財產,漫不經心地把它們掉落到小船船底,同時脫下了上了光的帽子,拚命地向他歡呼。上了光的帽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大出風頭,船長不斷地揮舞着它,直到望不見沃爾特為止。船上一直在迅速增加的雜亂這時達到了高潮;另外兩三隻小船在歡呼聲中離開;當沃爾特望着船帆在順風中舒展開帆面的時候,船帆在上空明亮和豐滿地閃耀着;浪花從船頭飛濺過來;「兒子和繼承人」號就這樣雄赳赳氣昂昂地、輕輕快快地啟程航行,就像在它之前已經走上旅程的其他許多兒子和繼承人一樣,一直向前行進。
老所爾和卡特爾船長在小後客廳裡一天天在圓桌上攤開地圖,推算着船舶的航行距離,研究着它的航線。夜裡,當老所爾十分孤獨地走上樓去,一直走到有時大風猛刮的頂樓上時,他仰望着星星,靜聽著風聲;如果讓他在那艘船上值夜,也不會像他現在值得這麼長久。那最後一瓶馬德拉白葡萄酒曾經度過漂洋過海的日子,體驗過海洋深處的危險,這時卻安安靜靜地躺在塵土和蜘蛛網下面,誰也不去打攪它。
第
20章
董貝先生出發旅行
「董貝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說道,「喬埃·白一般來說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因為約瑟夫是堅強的。但是喬是有感情的,先生,當這些感情·真·的被喚醒的時候——他媽的,董貝先生,」少校突然兇猛地喊道,「這是個弱點,我不打算向它屈服!」
白格斯托克少校是在公主廣場他自己的樓梯頂上迎接客人董貝先生時說這些話的。在他們出發旅行之前,董貝先生前來跟少校一道吃早餐;薄命倒霉的本地人由於做的鬆餅不合主人的口味,已經受盡種種折磨,至于煮鷄蛋引起的問題,生活對他來說真是個沉重的負擔。
「白格斯托克家族的一個老兵不應當束手無策地聽憑他成為自己感情的犧牲品,」少校態度溫和下來,說道,「可是——他媽的,先生,」少校突然又兇猛起來,喊道,「我向您表示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