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的,」老所爾回答道,一邊慢吞吞地搓着手,低聲地思考着這個問題,這時那雙向他望着的明亮的眼睛中的沉思的神情吸引了他的注意,「是的,過去那張更年輕的臉上也曾表露過這樣的神情!」
「您還記得我哪,」弗洛倫斯微笑着說道,「那時候我是個多麼小的小人兒啊?」
「我親愛的小姐,」儀器製造商回答道,「我怎麼能忘記您呢?從那時起,我多麼經常地想到您,多麼經常地聽到您的消息!說真的,就在您進來的時候,沃利還正在跟我談起您,給您留下口信,還——」
「真的嗎?」弗洛倫斯說道,「謝謝您,沃爾特!啊,謝謝您,沃爾特!我還怕您走了以後不會再想到我了呢。」接着她又無拘無束、充分信任地向沃爾特伸出小手;他把它在自己手中握了好幾秒鐘,捨不得放開。
可是沃爾特並不像先前那樣握它,這樣的接觸也沒有喚醒過去童年時代的那些白日夢,甚至最近這些夢有時還會從他面前漂浮過去,並以它們那模糊不清、支離破碎的形狀使他心煩意亂。她那天真純潔、可親可愛的神態,她在專注的眼光中深切表露出的以及在俊俏的臉上通過微笑(這微笑太悲哀了,它在她臉上投下了陰影,不能使它容光煥發)洋溢着的對他的完全信任與真誠關懷,所有這些都不是浪漫性質的。它們使他回想起了他曾看到她慇勤看護的那張夭逝的小床,回想起了那男孩對她所懷的熱愛,靠着這些回憶的翅膀,她似乎已遠遠地超越了他的那些胡思亂想,飛昇到那更為明淨、更為寧靜的高空之中了。
「我——我想,我得管您叫沃爾特的舅舅,先生,」弗洛倫斯對老人說,「如果您允許的話。」
「我親愛的小姐,」老所爾喊道,「如果我允許的話!我的上帝!」
「我們常常是以這個稱呼來瞭解您和談起您的,」弗洛倫斯向四周看了一眼,輕輕地嘆氣道,「可愛的老客廳!完全跟先前一模一樣!我把它記得多麼清楚啊!」
老所爾先看看她,又看看他的外甥,然後搓搓手,又擦擦眼鏡,低聲說道,「唉,時間啊,時間啊,時間啊!」
接着是短暫的沉默;在這段時間中蘇珊·尼珀靈巧地從碗櫃裡取出了兩隻帶碟子的茶杯,並以若有所思的神氣等待着泡茶。
「我想跟沃爾特的舅舅說點我很擔心的事,」弗洛倫斯膽怯地把手放在老人擱在桌子上的手上,以便引起他的注意,說道,「他很快就要單獨一個人了,如果他允許我——不是代替沃爾特,因為那是我做不到的,而是在沃爾特不在的時候成為他的真誠的朋友,並盡我的力量來幫助他,那我就會十分感謝他。您肯允許我嗎?我可以嗎,沃爾特舅舅?」
儀器製造商默默無言地把她的手拉到他的嘴唇上。蘇珊·尼珀兩手交叉,背靠在她自行充任的主席的椅子上,這時咬着帽帶的一端,仰望着天窗,輕輕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可能的話,那麼請允許我來看您,」弗洛倫斯說,「那時請您告訴我您自己和沃爾特的一切事情;如果蘇珊代替我來的話,那麼就請您不要對她保守秘密,請您信任我們,信賴我們,依靠我們。請您設法讓我們成為您的安慰,您願意嗎,沃爾特的舅舅?」
那張望着他的可愛的臉孔,那雙關切的懇求的眼睛,那個溫柔的聲音,以及她在他胳膊上輕輕的撫摸,本來就使她顯得十分親切可愛,再加上女孩子對他年齡所懷有的崇敬與尊重,這就使她更加得人歡心,當時她表露出一種優雅得體的疑惑不定的神情和由於謙虛羞怯而猶豫不決的神情——所有這一切,以及她那出乎天性的懇切的態度,完全征服了這位可憐的年老的儀器製造商,他只是回答道:
「沃利,為我說一句話吧,我親愛的,我太感激了。」
「不,沃爾特,」弗洛倫斯平靜地微笑着回答道,「請您一句話也不要為他說。我很瞭解他,我們必須學會在您不在場的時候相互交談,親愛的沃爾特。」
她說最後幾個字時惋惜的聲調比其他的一切更使他感動。
「弗洛倫斯小姐,」他努力恢復剛纔跟舅舅談話時所保持的高興的神態,回答道,「說真的,我跟舅舅一樣,不知道說些什麼話來感謝您的深情厚意。可是即使我能說上一個小時,我除了說這再一次表明了您的為人之外,我究竟還能說些別的什麼呢?」
蘇珊·尼珀開始咬她帽帶另外的一端,並向天窗點點頭,表示贊成沃爾特表達出來的感情。
「啊,沃爾特,」弗洛倫斯說道,「可是在您走之前,我還想跟您再說些話,請你一定管我叫弗洛倫斯,而不要像一個陌生人那樣跟我說話。」
「像一個陌生人一樣!」沃爾特答道,「不,我不能那樣說的。我相信,至少我沒有這樣的感覺。」
「是的,但是那樣還不夠,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沃爾特,」弗洛倫斯眼淚滿滿地湧流出來,繼續說道,「他很喜歡您,臨死的時候還說他愛您,又說,‘別忘記沃爾特!’現在他已死了,我在世界上沒有兄弟了,如果您做我的哥哥,沃爾特,我將一輩子做您的妹妹,不論我們將來在什麼地方,我都會像想到哥哥那樣想到您!這就是我想要說的,親愛的沃爾特,可是我卻不能說得像我想說的那樣好,因為千言萬語充滿了我的心懷,我不知該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