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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指望我的身體非常好,先生,」皮普欽太太坐到一張椅子裡,緩一口氣;「但我能像現在這樣的健康,我是感謝天主的。」
董貝先生露出顧主滿意的神情,低下了頭,他覺得這正是他每個季度付出這麼多的錢所要得到的。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往下說道:
「皮普欽太太,我冒昧地前來拜訪,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兒子的事。過去好些時候我就有意這樣做了,但卻一次又一次地推遲,為的是讓他的健康完全恢復過來。您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顧慮吧,皮普欽太太?」
「布賴頓看來是個有益於健康的地方,先生,」皮普欽太太回答道。「確實很有益。」
「我打算,」董貝先生說道,「讓他繼續留在布賴頓。」
皮普欽太太搓搓手,灰色的眼睛注視着爐火。
「但是,」董貝先生伸出食指,繼續說道,「但是可能他現在應當有一點變化,在這裡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總而言之,皮普欽太太,這就是我這次拜訪的目的。我的兒子在成長,皮普欽太太。他確實在成長。」
董貝先生說這些話時的得意神情中有一些令人傷感的東西。它表明,保羅的童年生活對他是顯得多麼長久,同時他的希望是怎樣寄託在他生命的較後階段的。對於任何一位像這樣傲慢這樣冷酷的人來說,憐憫可能是一個無法與他聯繫起來的字眼,然而在目前這個時刻,他似乎正好是憐憫的很好的對象。
「六歲了!」董貝先生說道,一邊整整領飾——也許是為了掩藏一個控制不住的微笑,那微笑似乎片刻也不想在他的臉上展現開來,而只是想在臉的表面一掠而過就消失不見,但卻沒有找到一個停落的地方。「哎呀!當我們還來不及向四周看看的時候,六歲就將轉變成十六歲了。」
「十年,」毫無同情心的皮普欽用哭喪的聲音說道,她那冷酷的灰色眼睛冷若冰霜地閃了一下光,低垂的頭陰鬱地搖晃了一下,「是很長的時間。」
「這取決於境況如何,」董貝先生回答道;「不管怎麼樣,皮普欽太太,我的兒子已經六歲了;我擔心,跟他同樣年齡或者說跟他同樣處于少年時期的許多孩子相比,他在學習上毫無疑問已經落後了。」他迅速地回答了那只冷若冰霜的眼睛中發出的一道他覺得是狡獪的眼光,「跟他同樣處于少年時期——這個說法更恰當。可是,皮普欽太太,我的兒子不能落在他的同輩人的後面,而應當超過他們,遠遠地超過他們。有一個高地正等待着他去攀登。在我的兒子的未來的生活路程中沒有什麼聽憑機會擺佈或存在疑問的東西。他的生活道路是沒有障礙的,預先準備好的,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籌劃定了的。這樣一位年輕紳士的教育是不應該耽誤的。不應該讓它處于不完善的狀態。它必須很堅定很認真地進行,皮普欽太太。」
「唔,先生,」皮普欽太太說道,「我不會有什麼異議。」
「我完全相信,皮普欽太太,」董貝先生贊同地說道,「像您這樣有卓越見識的人是不會,也不願意有異議的。」
「現在人們談論着各種烏七八糟的廢話,——比廢話還不如——,說什麼對年輕人開始不要強迫得太厲害,而應當循循善誘,其他等等,先生,」皮普欽太太不耐煩地擦了擦她的鈎鼻,說道,「在我做孩子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一些想法。現在也用不着這樣去想。我的意見是,‘強迫他們去做’。」
「我的好夫人,」董貝先生回答道,「您真是名不虛傳;請您相信,皮普欽太太,我對您優良的管理制度非常滿意;只要我不足掛齒的推薦意見能有什麼用的話,我將會十分高興來推薦它。」——當董貝先生假裝貶低自己的重要性時,他的高傲是超越一切限度的——,「我一直在考慮布林伯博士的學校,皮普欽太太。」
「我的近鄰嗎,先生?」皮普欽太太說道。「我相信這位博士的學校是一所優秀的學校。我聽說管理很嚴格,從早到晚除了學習不幹別的。」
「而且費用很貴,」董貝先生補充道。
「而且費用很貴,」皮普欽太太回答道;她緊緊抓住這個事實,彷彿遺漏了這一點,她就遺漏了它的最主要的優點之一似的。
「我跟博士通過一些信,皮普欽太太,」董貝先生急忙把他的椅子向爐火拉近一點,說道,「他根本不認為保羅上他那裡去年齡太小。他舉例說明好幾個跟他同年齡的孩子都在那裡學習希臘語。如果我本人心中對這個變動的問題有什麼小小的不安的話,皮普欽太太,那不是在那一方面。我的兒子生下來就失去了母愛,所以就把他好多(太多了)幼稚的感情逐漸傾注到他姐姐的身上,因此他們兩人分離開來是否會——」董貝先生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沉默地坐著。
「哎呀,這算什麼!」皮普欽太太抖動着她的黑色的拜巴辛毛葛的裙子,大聲喊道,一邊把她內心中惡魔般的性情全都顯露出來。「如果她不喜歡這樣,董貝先生,那麼就得教她好歹忍着點。」這位善良的太太接着立刻對她採用這樣粗俗的語言表示抱歉,但她說,這就是她跟他們論斷事理的方法,這一點倒是真的。
皮普欽太太昂起頭來,搖晃了兩下,同時對著無數個比瑟斯通與潘基皺了皺眉頭;董貝先生等待她把這些動作做完之後,平靜地但是正確地說道,「我說的是他,我的好夫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