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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董貝父子》一書中,狄更斯還描寫了許多小人物和他們的生活。破落小商人所羅門·吉爾斯、保羅的奶娘圖德爾一家、弗洛倫斯的貼身女仆蘇珊等在各方面都與董貝形成對比。我們在書中看到,一方面是董貝的華貴府邸,另一方面是圖德爾一家住的破爛不堪的貧民窟。儘管如此,前者冷若冰窖,後者熱氣騰騰,充滿友愛與歡樂。在那冷酷的資本主義社會,這些小人物身上體現了人情和人性中善良美好的本能。波利·圖德爾那興旺的家族——她那豐富的乳汁和眾多的孩子都描寫的十分誇張、富於象徵意義,體現了生的歡樂和對未來的希望。有趣的是,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之下,這些地位低賤的小人物又不斷跟董貝「遭遇」。如所羅門·吉爾斯的好友、落魄的船長內德·卡特爾竟跑去與董貝先生稱兄道弟,還以自己的糖俠子等可笑的「傳家寶」來當抵押,要董貝借款給他。這在董貝看來簡直是駭人聽聞。他擺出最威風凜凜的架勢,但最沒有現實感的卡特爾船長對此毫無察覺,弄得董貝反而手足無措。後來,女仆蘇珊又乘董貝臥病的當兒公然向他挑戰,指着他的鼻子數落他的不是,氣得董貝先生目瞪口獃。這些喜劇性場面烘托出了勞動人民生動活潑的形象;是他們戳破了董貝的傲慢,使他露出了底里的空虛與軟弱。在四十年代描寫勞動人民形象的作品中,這種喜劇化的處理是別具一格的。
總之,穿插于故事中的眾多的陪襯人物都天真無邪,不是傻得可愛就是「狡猾」得可笑。他們不僅推動情節發展,而且為全書帶來了歡樂氣氛和幽默情趣,使《董貝父子》成為狄更斯小說中既有深度又饒有趣味的代表作。還在連載的時候,不識字的老百姓在一天的勞累之後就要聚在一起聽人朗讀《董貝父子》,直至今天,它還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
序
我敢於大膽地相信,正確地觀察人們的性格是一種罕見的才能(或習慣)。根據我的經驗,我甚至發現,即使是正確地觀察人們的面孔也決不是人們普遍都具有的才能(或習慣)。人們在判斷中,兩個極為尋常發生的錯誤就是把羞怯與自大混同——這確實是個很尋常的錯誤——,以及不瞭解固執的性格是在與它自身永遠不斷的鬥爭中存在的;這兩種錯誤我想都是由於缺乏前一種才能(或習慣)所產生的。
不論是在這本書中,還是在實際生活中,董貝先生都沒有發生激烈的變化。他在心中一直感覺到自己是不公正的。他愈抑制這種感覺,他就必然愈不公正。內心的羞恥感或外部的境遇可以在一個星期或一天中結束這種鬥爭;但它是窮年累月的鬥爭,只有經過長時間的較量才能決定勝負。
我在日內瓦湖畔開始寫這本書,在法國又寫了幾個月,然後才到英國繼續完成它。寫作與寫作地點的聯繫在我的心中是這麼奇妙地強烈,因此直到今天,雖然在我的想像中,我熟悉小海軍軍官候補生家中的每一個梯級,我也能向弗洛倫斯結婚的教堂中的每一個條凳式座位或向布林伯博士的學校中每一位年輕的先生的床架發誓,我瞭解它們;但我卻仍然混淆地想象卡特爾船長是隱居到瑞士的群山中與麥克斯廷傑太太隔絶的。同樣,當我由於什麼機會想起海浪老是在說著什麼話的時候,我的記憶就會追溯到在巴黎街道上漫步了整整一個冬夜的情形,正像我寫完我的小朋友與我離別的那一章的那個夜裡,我曾經懷着一顆沉重的心,煩亂不寧地確實那樣走過的一樣。
第
01章
董貝父子
在一間光線被遮暗了的房間的角落裡,董貝坐在床邊一張大扶手椅子上;他的兒子被包裹得暖和和的,躺在一個小搖籃裡;這個小搖籃被考慮周到地放在緊靠着壁爐前面的一條矮矮的長靠椅上,彷彿他的體質和鬆餅相似,需要趁着他很新鮮的時候,把他烤成棕色。
董貝大約四十八歲。他的兒子出世大約四十八分鐘。董貝的頭稍稍有些禿,臉色稍稍有些紅;雖然他是一位外貌漂亮、身材勻稱的男子,可是神色過分嚴厲與傲慢,因此不能使人產生好感。他的兒子的頭很禿,臉色很紅;雖然他當然不可否認地是一個可愛的嬰孩,可是看上去有些皺巴巴的,身上斑斑點點。時間和他的兄弟操勞——他們是一對殘酷無情的孿生兄弟;當大踏步穿過人類森林的時候,他們一邊走,一邊砍伐——已經在董貝的前額上留下了一些痕跡,就像在一株在適當的時候要被砍倒的樹上留下痕跡一樣;他的兒子的臉上則被縱橫交錯地佈滿了上千道細小的的皺紋;同樣是這個愛欺詐人的時間,他將用他大鐮刀扁平的一面把這些皺紋撫平、消除,準備好一個表面,好讓他在上面進行更深入的操作。
這樁盼望已久的大事終於來臨,董貝感到興高采烈;他玩弄着懸掛在他的整潔的藍上衣下面的沉甸甸的金錶鏈,讓它發出了叮零叮零的響聲;在遠處爐火的微弱光線中,上衣鈕扣像磷火一樣閃爍着亮光。他的兒子緊握著捲曲的小拳頭,似乎憑他那微弱的氣力,正在向這突然降臨到他身上的生命擺好進攻的架勢。
「董貝夫人,」董貝先生說道,「我們的公司將再一次成為名副其實的董貝父子公司,而不是徒有虛名的了;董——貝父子!」
這幾個字具有一種使他變得溫柔起來的影響力,所以他在董貝夫人的名字後面又加上了一個表示親愛的稱呼(雖然他並不是沒有經過一些遲疑才說出的,因為他畢竟是一位不習慣採用這種稱呼方式的人),說道,"董貝夫人,我的——
我的親愛的。"